国家统计局公布2024年5月份城镇失业率数据,今年5月份全国失业率为5.0%,同比下降0.3个百分点。全国16-24岁劳动力(不含学生)城镇失业率为14.2%。人们普遍关心年轻人面临的失业和打零工状况。
还有一群人潜伏在深水区。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5-29岁劳动力(不包括学生)失业率为6.6%,30-59岁劳动力(不包括学生)失业率为4.0%。30岁以后,甚至40岁以后,一批人因为行业没落而失业。要照顾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开销不变,但家庭却少了一个人的收入。失业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坚信自己可以打拼行业,一直干到退休,但变化总是比期望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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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黄巍被迫辞职。被迫辞职和被开除的区别在于,前者没有任何补偿。先是项目到期没发工资,然后只发底薪和最低社保,然后底薪也停了,社保由公司代个人缴纳,最后什么都没有了。公司没说你可以走,但留下来也没意义。
黄巍的公司属于第三方财富管理行业,俗称理财公司。近两年各大理财公司纷纷陷入偿债危机,全国前五大公司有四家相继倒闭,仅存的诺亚财富2024财年第一季度净利润131亿元,同比下降4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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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后,黄伟最担心的就是家里的开销。孩子上幼儿园的费用每个月要2000多元,自己身上还有80多万的房贷,需要花的钱并没有因为失业而停掉。身为律师的妻子近两年案子不多,收入也一般。他多年工作的积蓄,大部分都用来提前还房贷和日常开销。他原本计划未来两年在高新区买一套学区房,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失业后,学区房计划彻底搁置。
被裁员的宋亚丽也被裁员了。去年11月的一天,在西安从事人力资源工作近20年的43岁宋亚丽接到老板“来办公室”的通知后,有一种“鞋子终于落地”的感觉。
宋亚丽的公司是软件外包行业。2015年前后是行业鼎盛时期,招人必须快,因为资质好的程序员往往邀请不断,一天能面试2、3家公司。工资也涨了30%,很多人能拿到两倍的工资。宋亚丽的公司专做定制化APP小程序开发,这几年也发展迅速,巅峰时期有近百名员工。
近年来,软件外包行业陷入困境。西安的行业“巨头”中软国际技术服务有限公司,两年内员工数量减少了两万余人。宋亚丽的公司也难逃行业衰退的命运,去年裁掉了大批员工。到今年,公司基本已经倒闭。
儿子6月份就要中考了,正处于冲刺阶段,光是学费一个月就要5000多元,房贷还有3000多元的固定开支,光靠老公一个人养活不太现实。
■ 《无法成为兽人的我们》剧照
自从离开前一家公司后,王穗就没再问过前一家公司的消息,“只不过我走后,我们部门的人差不多都走了。”
他主动离开了公司,离开了这个行业。在行业里干了多年,面对建筑业整体下滑的局面,他无奈选择离开。之前的工作收入越来越低,每月收入不过4500元,上一年的年终奖还没领到,各个部门也没活干。恰巧他的新房交付,他首要的任务就是装修新房。他家在高陵,妻子在高新工作,来回通勤80公里,就算他退休养家,也要自己挣生活费。
2020年,王穗要结婚了,当年5月从外地回到西安,10月买了房。因为西安限购,他们在高陵买了一套房子,“相当于在高处站岗”。这套房子买下来花了140万元左右,部分首付是家人付的。房贷利率5.1起,他们每个月要还5400元。
他们共同的问题是急需找到新的工作。
■《北京女子图鉴》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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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上一家公司后,王随想着挣点钱。在西安,唯一符合就业门槛、能挣点钱的工作就是销售。他并不排斥销售,“对于我这种30多岁、从未有过相关行业经验的人来说,做销售也不错。”附近链家门店挂着的横幅——“保底薪5000元”吸引了他。
在链家工作,他每天九点到达工作地点,站在大门外和其他同事开会,手拿钥匙熟悉楼盘、户型,下午打电话联系潜在客户,或者举着牌子站在小区门口。在链家等房产中介的宣传中,虽然底薪5000元,但底薪中含有绩效考核,如果当月绩效不达标,依然会扣工资。房产中介的工作分为六个部分,领取钥匙、上传房屋信息、给客户看房子等,最后成交,每个步骤都要达到指标,才能拿到绩效奖金。短短一个月,他自然没有拿到全部工资,到手的工资就3000元。
刚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就跑路了。“我算了一下,如果能卖掉一套一百多万的房子,完成从接房到卖房的所有工作,能拿到4000元左右的提成。”王随刚到北京工作时,年底就有分红,之前稳定的工资更低,在链家的工作比之前更差。
■《寄生虫》剧照
第二份工作还是销售,卖痔疮药。“这份工作我干了15天就辞职了。”
卖痔疮药是良心活。商家先在短视频平台直播,用低价产品引流,买过产品的人就是他们的潜在客户。王穗负责给这些潜在客户打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会跟对方说回访买痔疮药,然后推荐价值高达498元的产品。“我看到有人在群里发成交信息,有人开单3000多元。”卖痔疮药和他之前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不需要什么行业知识,只需要用“说话技巧”把人搞急。怕疼的用户怎么处理,怕花钱的用户怎么处理。经不起良心的考验,几天后他辞职了。今年5月,他找到了第三份工作,这次是卖行业资格证考试的课程。
黄伟的新工作和他过去的爱好有关。他拉着家里的购物车,装上自己找到的古代道具,做了一个广告牌,上面写着自己的经历和专长。然后背上相机和补光灯,去西安拍照机会最多的地方钟楼打零工。
一个星期下来,他已经熟悉了钟楼野外摄影的生存法则。在钟楼周围走走,开元商城附近生意最好,因为靠近地下通道,人一上来就能看到他。其他人都是两人一组,一个招揽顾客,一个拍照,但他需要先招揽顾客,再拍照,所以要想赚钱就必须等待。钟楼晚上十一点灯熄灭后,其他人就走了,而他只要等到凌晨一点,就能接到更多订单。
当他第一次在繁华的夜色中站在钟楼转盘前,面对来来往往穿着汉服的游客时,他开始缺乏上前招揽客户的勇气,以往他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的都是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订单。
现在我出去打零工,风雨无阻,最低成交价才10元,而且还有人砍价。
王随在链家的第一份工作没有外呼系统,打电话都要用自己的手机,“话费涨了,等于替别人付钱”。好在,他适应得还不错,一个月就卖出了四单。同期的同事中,只有组长是90后,其他人都是0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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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越来越难,这是一个连锁反应。无论身处哪个行业,掌握行业内的技能、资源,甚至客户,都需要时间。对于在不同行业工作的中年人来说,之前的工作给他们一种可以继续工作的错觉。然而,新的工作让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们能找到的工作都是暂时的。
王穗的第一份工作是房产中介。根据同行的经验,一套房子从录入系统到卖出,一般需要6个月,新人至少要熬6个月才能开单。与他同时入职的同事告诉他,半年来只卖出一套房子,已经是不错的业绩了。另一位与他同时入职的同事,因为继承了师父传授的信息和师父给的业绩分成,才好不容易转正。
他的经历指出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即使是临时工作,由于竞争激烈,赚钱也越来越难。
■《未生》剧照
房产中介赚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王穗的同事告诉他,楼市好的时候,房子一上市就有人打电话问价,一个月能挣上万块钱。很多房产中介就是靠这个赚到钱,才在西安买房、定居的。
按照现在的标准,新人在房产中介很难熬过试用期,大多数人第一个月就会离开。没有收入的时间越来越长。和王穗同时培训的50个人,在他离开的时候几乎都走了。甚至王穗在做房产中介的时候,都觉得如果不是家人帮他还清每个月4700多元的房贷,自己根本没法继续做房产中介、做销售。就连做中介,也成了需要家人支持的行业。
黄伟在钟楼拍了几百个客户的照片,但并没有赚到多少钱。最多的时候是在春节前后,平均每天收入在1000元左右。因为拍照片,黄伟没有回农村老家过年。
前不久,钟楼开始限制商业摄影,黄巍刚起步的摄影事业遭遇沉重打击。他采取扩大战场、延长战线的做法,下午到大唐芙蓉园拍,晚上到钟楼拍,从下午2点到凌晨1点,回到家还要修图,经常要到下午3点才能睡觉,每月收入只能维持在5000元左右。从年薪几十万到月薪几千元,3倍的收入差距对黄巍的消费降级影响最直接。车基本停在车库,出门摄影要挤公交或者地铁。社交活动几乎为零,和大部分老朋友、同事都不再联系。
投了几十份简历后,为了尽快找到工作、赚到钱,宋亚丽当起了跑腿的。半年时间,做UU跑腿的宋亚丽每天能挣100元左右。天气不好,订单量就大增,有一次下雨天,她跑了8单,挣了近130元。然而,在最后一单上,由于路面湿滑,她从电动车上摔了下来,车子撞到了路沿,右腿被划伤。原本打算多跑几单的宋亚丽只好回家。
■《大豆永远的儿子和三个前夫》剧照
UU跑腿市场早已饱和,每天都有大量新人入市,系统会照顾新人,给他们分配一些好订单。但干了一段时间后,就会进入“订单荒”状态,好订单会被等级高的资深跑腿抢走,然后系统会把一部分推给新人,剩下的有限资源就被中级跑腿抢走了。按照这个规律,一个中级UU跑腿,就算每天跑10个小时左右,收入也不会超过5000元。很多人到了中级之后,就因为订单太少而退出了。
如果想把UU跑腿当成全职工作,需要加入U型团,这是跑腿系统,跑腿次数和跑腿时长达到一定程度才能申请。U型兵优先运送珠宝、钻戒、现金等高端私人物品,这意味着收入更高。但对于宋雅丽这样的女性跑腿员来说,由于体力和速度的限制,成为U型兵的可能性很小。
不管是黄伟、王穗还是宋亚丽,他们转行后涉足的行业,都已经被挖掘到了极致。
■《我什么都不想做》剧照
在《竞争愈演愈烈的西安汉服行业:百元商拍与“万个”流水线公主》中,从业者表示,在汉服摄影行业,低价已成为常态,仅需100元,就能获得“30张底片、5张精修图、3点位”的拍摄。黄峥进驻景区的时间,对于摄影师来说太晚了,为了吸引更多客户,商家把价格压到极致。前来拍照的顾客也越来越注重定价,选择和要求也越来越多样化。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研究中心发布的《2023中国蓝领就业研究报告》显示,外卖骑手的收入在三四线城市极具竞争力,但2023年蓝领群体的实际工资水平与上一年相差无几。据《凤凰周刊》报道,去年以来,外卖骑手新增注册人数每天超过2万人,超过半数全职外卖骑手每天工作9-12小时,几乎每周7天,工资水平在5000-8000元/天。
所有肉眼能看到的行业都在收紧,滴滴司机、外卖骑手、景区摄像师、房产中介……收紧之下,适应新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少,在新工作中赚到钱也越来越难。
虽然现在从事的是销售员的工作,但王随却面临新的困境。他还未满35岁,但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做销售员到40岁。如果到了40岁,“我还要继续为滴滴开车吗?”但据他所知,能找到新工作的都算是有底气的人。他的同事大多不会选择离职,除非真的被公司开除,尤其是工作十几年的,以及同龄的主管。家里孩子、房子的开销加起来每个月上万,没人敢动。即便行业继续下滑,公司也严重拖欠工资。
王穗刚辞去“稳定”的工作,他的前任上司,比他高两级的50多岁的中层管理者,就因为两个月没领到工资而着急起来,向老板抱怨道:“不领工资我怎么养家?”
黄伟晚上出去拍片,早上又要补觉,半年来都没精力陪妻女。前几天,妻子发了一条动态:“这个人失业了,半年多没见了。”配图是黄伟拿着相机和道具匆匆出门拍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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