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家常洛文】
一
2024年8月18日，韩国最大在野党韩国共同民主党在首尔市松坡区奥林匹克公园体操馆KSPO Dome举行全国代表大会，候选人李在明以85.4%的压倒性得票率赢得党魁选举，成功连任党魁。
李在明在2022年民主党总裁选举中获得77.7%的选票，创下民主党总裁选举最高得票率纪录，与李在明竞争的另一位候选人金斗官仅获得12.12%的选票。
在民主党所属的各政党中，上一位成功连任的党魁是金大中，他也是民主党历史上战绩最为辉煌的总统，因此李在明的人气甚至有点“传家宝”的味道。
图为党代表候选人李在明（右五）和其他最高委员会候选人向党员致意。 韩联社
此次高票当选意味着李在明彻底扫清一切障碍，正式赢得民主党新总裁之位，瞄准2027年总统大选。保守党尤其是尹锡烈政府对李在明的调查、起诉，以及国会选举期间的相互“曝光”，正式宣告了党内政治层面的失败。保守党将不得不通过正常渠道与李在明展开正面竞选。
此前7月24日，执政保守党人民力量选举韩东勋为党魁，其党内支持率达62.8%，可谓民意所至。
唯一的瑕疵是，本次保守党大会党员投票率为48.51%，较上届下降了6.59个百分点，从政治号召力的绝对值来看，韩东勋与李在明之间还存在一定差距。
两位民选党魁19日宣布，已同意于25日举行会谈。这很可能是两人首次就国家事务正式交换意见，可能会涉及养老金、国家补贴等相对边缘的政治议题。毕竟两人距离“面对面”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还有尹锡烈这个共同目标，这次会谈更多是摆个姿态、试水。
二
在两大阵营正式敲定下届总统候选人后，时间就是李在明最好的竞选搭档。他抓住了政党更替的时机、抓住了“小政府大反对”的地点、抓住了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才。只要他保持健康，适当克制过度福利化的竞选宣传（比如发行全民现金国债），2027年韩国总统大位不仅囊中羞涩，而且胜算颇大。
保守党“太子”韩东勋正面临岔路，他选择哪条路，或将对尹总统的命运产生重大影响。
韩东勋资料图：韩联社
其中一条路径，便是不顾个人政治得失，集中全党力量对付李在明，阻止李在明迈向总统大位，并在之后的组阁过程中为民主党制造障碍，以换取尹锡烈剩余任期内的全力支持以及保守党团在对抗外敌方面的团结立场。
这样做的好处是保守党很可能再次团结起来，而尹锡烈安定之后就能专心处理国事，保守党或许真的能一统天下。坏处是韩东勋个人精力耗尽之后，很可能在总统大选中成为失败者。从长远来看，当一个政党的“圣斗士”可能会让自己成为烈士，得失难料。
考虑到保守党褒扬强者、欺软弱者、干完活就弃驴的“光荣传统”，韩东勋目前很有可能会走上另一条道路。
保守党原本打算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李在明在2027年上任，此前他们选定了没有政治背景、曾担任检察官的尹锡烈入主青瓦台，希望尹锡烈能在李在明任内起到去除政治人格的作用。可惜，在复杂的政治环境和利益冲突中，无论是无能为力还是有意为之，尹锡烈都根本不想有所作为，也不想付出代价。虽然在起诉方面看似极其狠毒，但在调查、豁免、政治宣传等方面，其实都有后手。
此外，尹锡烈妻子金健熙丑闻的爆出，恰逢极端分子暗杀李在明未遂，民众对在野党的同情度倍增，如今更换同为前检察官的韩东勋，其实也是为了“弥补损失”。
韩东勋“理智”地多次公开表态自己是“执政党中的反对派”，公然打出与尹锡烈对立的路线。这一“背叛”遭到保守党内亲尹锡烈派的严厉批评，但韩东勋也凭借这一承诺，在党内获得了62.84%的支持率优势。保守党团提前两年“亮出底牌”，相当于撤回了对现任总统的大部分政治支持。
韩东勋当选后，韩国保守媒体集体转变态度，铺天盖地要求尹锡烈政府做出改变，就像排练过的戏剧一样：
“韩东勋的压倒性胜利是尹锡烈收到的第三次警告”（东亚日报金顺德专栏）
“尹锡烈该做出改变了” （东亚日报社论）
“‘国会选举失败是因为韩东勋’辩解被审理” （朝鲜日报金昌均专栏）
“能否满足‘国民的愿望’，取决于尹某政府的成败”(朝鲜日报社论)
韩国虽然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但政治氛围一向极其传统古板，历朝历代都十分在意“天下只有一个太阳”，韩东勋的“叛变”理应得到保守党团的祝福，想要复制朴槿惠的突围路线。
2007年，朴槿惠与李明博在当时保守的大国家党竞选期间正式闹翻，并在2008年4月第18届国会选举前展开公开对抗。李明博在公推中排除亲朴派，朴槿惠则在媒体上表示“我被骗了，民众也被骗了”。
此后，李明博提出世宗市修正案，朴槿惠在国会全体会议上直接反对，并否决了修正案。她以“执政党中的反对派”的身份针对李明博，聚集反李势力，成功帮助朴槿惠以微弱优势击败文在寅入主青瓦台。当时，李明博应该与保守党团达成某种默契，没有利用权力和关系阻拦朴槿惠，基本承担了垫脚石的角色。朴槿惠上台后，对李明博也相对客气，这在保守党内也算是“佳话”。
三
如果尹锡烈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不顾党内共识，执意要和韩东勋斗争到底，那么政权基本上就落入民主党的手中；如果他甘愿做韩东勋的垫脚石，韩东勋或许能趁着民主党经济成绩不佳的弱点，获得一线希望，但无论这场“三国演义”如何进行，尹锡烈的结局似乎都不太好。
这并非完全是韩、李二人希望借尹锡烈“草包借箭”泄民愤，而是因为尹锡烈虽然有很多翻盘机会，但实在没有奏效，其中负面事件中可以单独算出的有“四大案”。
首先，被烟雾笼罩的医改开局良好却结局糟糕，总统府完全置若罔闻。
韩国医学界最后一次回应相关信息是在7月底，称各大医院的统计数据显示，韩国全国126家实习医院计划在下半年招募2525名实习医生和5120名住院医生（经验年限不同），共计7645人。但招募结果显示，各家医院的应聘人数为零或仅有个位数。习惯用强硬方式解决问题的尹锡烈，遭遇了一群不肯为了自身利益妥协的医生，事情将如何收场成了大问题。
雪上加霜的是，新冠疫情威胁在夏季悄然复出，韩国疾病管理本部预计韩国新冠疫情高峰要到8月底才能结束。病毒在8月就已在城门口肆虐，疫苗要到10月才能面世。疫情压力和医改受挫意味着，如果公共卫生状况恶化，尹锡烈政府高层的位子可能会变得非常烫手。
二是尹锡烈妻子腐败丑闻再度升温。
负责调查尹锡烈妻子金建熙收受名牌包案的检察官日前自杀，刑事侦查部门很快得出结论认为此事不涉及刑事犯罪。
8月21日，韩国检察机关正式认定金健熙涉嫌收受名牌包一案不构成犯罪，法律依据是金健熙收受的名牌包与尹锡烈履行总统职责无关。事实上，他们钻了《禁止收受不正当要求及财产法》未包括配偶的漏洞，钻了一个技术性细节的空子。与其说检察组是在宣布判决，倒不如说终于找到了帮助金健熙脱罪的“穴位”。
把两则新闻放在一起，哪怕都是真实准确的，也会让韩国民众非常不舒服。
金建熙资料图：韩联社
为了对冲金建熙案曝光，为选举扫清障碍，砍掉在野党旗帜，也为了更好地报复文在寅任期内的敌对行为，尹锡烈以文在寅前女婿徐某涉嫌“加入泰国易斯达航空享受特殊利益”为切入点，通过全州地方检察厅策动韩国检察系统对文在寅夫妇的金融账户进行扣押和搜查。
韩国检方认为，文在寅女儿文多惠婚后一段时间内家庭没有固定收入，文在寅夫妇一直为女儿一家提供生活费，直至前女婿徐某开始在泰国易斯达航空工作。检方指出，如果原本由其父母提供的生活费，是在子女无法独立谋生时由泰国易斯达航空等方提供的，这笔钱可视为对文在寅的贿赂。
你觉得这很牵强吗？事实上，韩国保守党有捏造罪名、甚至诬陷他人的历史。
2017年6月27日上午，韩国保守国民之党（国民力量党前身）议员李宥美（音）因涉嫌在当年5月的总统选举中捏造文在寅儿子文俊勇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取职位的虚假消息，在首尔南部地方检察厅接受调查时被紧急逮捕。
国民之党紧急应对委员会委员长朴柱宣随后指出，相关报道中出现的聊天截图和音频文件都是伪造的，该事件是党员的个人行为，并非党的本意。不过，据《国民日报》报道，李宥美在发给记者的短信中表示，该事件不是她本人的错，而是党策划的，她只是按照上级的指示行事，但下达指示的上级很快就退党了，并将李宥美关进了监狱。
在如此“传统”的党内担任要职，尹锡烈和韩东勋恐怕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
三是尹锡烈过分亲日的立场早已饱受批评，在国内压力下更显得突兀。
韩国政府于8月15日举办纪念韩国光复79周年仪式，但由于尹锡烈坚持任命“亲日极右”韩国福利基金会前主席金亨锡出任独立纪念馆馆长，导致解放会等部分反日独立运动团体和在野派缺席抗议。这是在象征解放和统一的日本投降纪念日，朝野阵营首次因政治分歧而分裂。
8月15日，韩国最大在野党韩国共同民主党议员在首尔白凡金九纪念馆前参拜抗日英烈墓地并高呼“万岁”。 韩联社
原因在于尹锡烈上台后，客观上无人可用，主观上需要争取美日的支持，于是任用了大批“知美亲日”的技术官僚。作为交换，他迅速而有力地推动美日韩军事同盟的实质性化，并在历史问题上大肆安抚日本。韩国首任国家安保室长金泰孝甚至多次表示“最重要的是日本的意图”、“一直向日本道歉，感觉很累”。
反对党一方面嗅到了政治的“血腥味”，另一方面又确实肩负着推动独立运动和民主运动的道义责任，因此难免会抓住尹锡烈的决定大做文章。在光复节分裂之后，反对党曾计划推动“禁止亲日人士担任公职”、“惩罚否认独岛（属于韩国）主权者”等相关立法，哪怕这些立法违宪。对于不控制国会的尹锡烈政府来说，又是一场即将来临的恶战。
第四，军事、政治领域存在不稳定因素，这一涉及各方根本利益的核心领域不应成为政客投机的舞台。
8月初，韩国国家军事反间谍司令部（国家情报部/反间谍局）逮捕了一名涉嫌泄露黑特（利用合法身份掩盖潜伏情报的间谍）名单的情报司令部军官，并送交调查。
涉案人员A某曾是情报司令部负责情报收集的军官，退役后以文职人员身份重新受聘于情报司令部。2024年6月，A某将包括黑特真实姓名、行动国家、部队现状等情报交给了在华韩国人（疑似朝鲜调查总局特工）。具体过程是A某通过U盘将内部电脑加密数据传输到私人笔记本电脑中。A某辩称自己的电脑被黑了，并非有意泄密。
韩国媒体披露的案件细节正是案件诡异之处：韩国政府反间谍部门的黑客在搜索位于中国辽宁、名义上属于某贸易公司的服务器时，发现了上述特工名单。经过核实和回溯调查，他们确认了名单的真实性和泄露的路径。而且，情报指挥部似乎早在4月份就已知道泄密事件，并一直在试图掩盖此事，以避免军方处罚。
韩国黑客是如何找到中国辽宁某公司的服务器的？又是如何找到A某在中国交出机密的具体过程的？韩国当局至今没有拿出自洽的解释。
韩国国防部徽标 韩联社
韩国情报界人士表示，此次事件给韩国造成的损失极大。首先，培养黑特和线人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此次将中低层黑特全部剿灭，再次发展人员、培育网络将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惨烈程度不亚于2010年代美国中情局在中国的间谍网络。也将给有意与韩国情报机构合作的人员蒙上巨大的阴影，招兵买马变得困难重重，严重损害韩国情报“事业”的活力。另一方面，虽然高级特工名单没有泄露，但此次泄露事件已让军方动摇。最近韩国紧急召回各国高级特工，这段时间的损失恐怕很难再抱怨了。
对于严重“跛足”、完全依赖外交战线取得成果的尹锡烈政府来说，间谍网络的摧毁，可能将彻底斩断韩国本来就不怎么灵活的对外触角。
奇怪的是，每当韩国保守党在政治上遇到困难时，就会出现一起重大间谍案来抢风头，不知道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规律”。
为了进一步控制军方，尹锡烈将国防部长官申元锡调至国家安全保卫室，并“派遣”自己的贴身保镖头目、总统警卫局长金容铉出任国防部长官。
李钟燮、申元硕相继出任国防部长后，金容铉的人事安排并不令人意外，因为他与尹锡烈是同一届毕业生，在文在寅时代也是“落魄男”。但尹锡烈赤裸裸的裙带关系，却让外界产生了“党内党外”的印象。
尽管尹锡烈付出了诸多努力，但最新民调显示，尹锡烈政府的政策支持率为30.7%，不支持率为65.4%，均接近历史最高水平。此外，韩国民主党党内支持率在统计误差之外首次领先于国民力量党。
如果事态按照这个方向发展，希望提前罢免尹锡烈以平息民怒的或许就不仅仅是李在明和韩东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