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璐看了最后一眼 700 平的大院子,接着告别了自己在新西兰的“家”,然后拎起行李,与丈夫和孩子一同踏上了回国的旅程。
她出国已经 10 年了。在这 10 年里,她从青涩的留学生逐渐蜕变。如今的她有房有车,工作也很稳定,成为了“新纽村人”。她过上了别人都羡慕的舒适生活。即便如此,她还是毅然决定离开。
水哥一家移居加拿大将近 20 年,他们比刘璐更早开始回国的行程。为此,他投入了二十多万:航班多次改签,一家四口干脆购买 8 张机票,哪趟能飞就坐哪趟;匆忙给孩子安排的学校不理想,又为择校缴纳了 14 万“学费”……
水哥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在回到香港的这段时间里,他感觉就好像经历了一次重生。
有不少像刘璐、水哥一样回流的人。在德国的陈乐,发现身边有一半的同胞都渴望回到祖国的怀抱。在英国事业发展得越来越好的玛丽,也选择回到祖国来过日子。
有越来越多的人,他们向往着不同的生活,有的人甚至怀揣着移民梦,远渡重洋,奔赴异国他乡。如今,这些人正排着队,踏上回国的路。
社媒平台上,热门移民国家的相关话题中,有很多滤镜破碎的声音。“移民回国”以及“反润”的话题热度一直在持续上升,其分享量已经突破了一万。
梦想照进现实之时,那些一直都在寻觅更为良好且更为舒适的生存环境的人们,经过一番辗转之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土。
中国人只是爱有滤镜的“自由生活”?
宁静古朴的街道,海港夜景装饰的落地窗,沾着热汗的球拍……这些都是陈乐挑选的“快乐碎片”,它们能够凑成一部欧洲生活松弛感的图鉴。
她按下了发送键,紧接着,那熟悉的红色数字便立刻开始跳动。国内的亲朋好友们纷纷赶来点赞,而评论区也很快被各种声音填满,有“你的日常是我的诗和远方”,还有“替我自由”等,这些都是令人艳羡的声音。
然而,陈乐有苦却无法诉说。这些娱乐活动看似惬意、悠闲,可实际上,它们只不过是她抵抗抑郁所做出的努力罢了。
她到德国将近 10 年了。在这漫长的冬季里,她一直不能习惯连续几个星期都看不到太阳的阴雨天气。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暮色开始西垂,当她走在低矮的云层之下,一种仿佛被流放“宁古塔”般的感觉就会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
为对抗“winter blue”(冬季抑郁),她将 30 天年假安排得很充实。她这样做只是为了找到一处阳光海滩来调理心情。在她家里,经常备有“人造太阳”以及毛绒玩具等摆设,以此营造温馨的氛围感。
在国内,运动和旅行很多时候只是起到一种增添美好、使情况更完美的作用。然而在德国,它们却是为了维持正常的精神状态。她无奈地表达了这样的看法。相比之下,生活在新西兰的王宥恺,其生活环境要好得多。
他初到新西兰,这里风景如画。他立刻被那里漫长的海岸线吸引,也被广袤的草场所吸引。随处可见的公园和湖畔,让他不禁感叹,每一帧都美得可以截下来当壁纸。
但景色再漂亮,终有看腻的那一天。最初的震撼消散之后,地广人稀所带来的孤独感开始涌现。尤其对于天生爱社交的北京人来说,找不到人聊天这件事,一直抓挠着他的心。
王宥恺说,大家居住的距离较远,无法像在国内那样时常去进行聚会以及串门。并且在国外,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较为强烈,要聚一次的话需要提前好几天进行预约,缺少了一些那种可以“说走就走”的爽快感觉。
加拿大的老移民水哥察觉到,将滤镜打破后的西式生活,未必适合中国人的身体特质。
他打完新冠疫苗后在家跳绳锻炼身体,突然心脏剧痛,接着双腿发软,最后瘫倒在地。
他努力支撑着站起身,接着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家庭医生一会儿说“我很关心您现在的状态”,一会儿又说“我已经清楚您的需求”,把情绪价值拉得满满的。然而,最后给出的处理办法却是:情况很紧急,我们会帮您联系专科医生来进行处理。
转到专科医生那里后,上述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再询问看诊时间时,水哥都愣住了,因为排期约到了 3 个月之后。
如果当时我得的是心脏病,那后果真的难以想象。水哥现在仍心有余悸,加拿大的公立医疗虽然是免费的,然而他从小就被灌输“人命关天”的理念,所以无法接受医生们那种淡然的态度。
独自在德国抗击新冠后遗症的莎莎,就差一点为此客死他乡。
那段时间,她连续两个月都失眠。她的视觉丧失了,味觉也丧失了。只要动作一大,她就会大汗淋漓。她询问医生自己为何睡不着,医生回答说“很多人都失眠”。她诉说眼睛不舒服,医生就让她“多眨眨眼”……
她将心电图以及检查单放置在桌面之上。医生快速地扫视了一眼这些东西后,便告知她:“各项指标都处于正常状态,不要在此处浪费时间了。”这使得她非常生气,连夜就预订了机票准备回国。
回国后,医生仅通过莎莎对症状的描述,就精准地指出了病灶的位置。莎莎服用几副中药后,失眠的症状就消失了。经过再调养 2 个疗程,她的身体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以前一直认为国内医院人特别多,门诊时几分钟的时间根本看不清楚。如今莎莎明白过来,国内那庞大的人口基数,使得医生们能够接触到更多的病例,在关键的时刻也就更加老练了。
她经历了这场大病之后,开始重新对自己在国外的经历进行审视。当她这么一想,就察觉到,除了生活的底色存在差异之外,在职场上自己也从来没有真正地融入进去过。
在海外职场“水土不服”,又错过祖国发展快车
时间剩下的不多了,要是不赶紧回答,你们就会输掉比赛。同事开始倒计时,然而莎莎却紧紧盯着答题板上的“Nativity”这个单词,用尽心思也思索不出它的涵义。
那是在团聚活动上的一个小游戏。她与亚裔同事组成了一队来完成挑战。她的英语水平已接近母语水平,原本以为能很轻松地应对。然而,没想到在第一关就被难住了。
最终揭晓了谜底,“Nativity”的意思是“耶稣基督的诞生”。队员们一个个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莎莎也笑着鼓起了掌。然而,她心底却很不是滋味,心想:“明明知道我们不信教,却偏偏要考宗教相关的事件。”
类似的隔阂并非首次遇到。即便莎莎与本地人十分熟络,可依然会因为在他们谈论欧洲名人或民间段子时没能会心一笑,而屡次被提醒自己“外国人”的身份。
很多老外所熟知的常识,在我们的脑海中却没有储备。莎莎叹息着说,并且在非母语的环境里,无论是对话还是读写,都需要耗费脑容量去理解,这使得她常常觉得自己“变笨了”,甚至连升职的机会都很难争取到。
陈乐和莎莎一样,时常觉得自己与海外职场不太合拍。清楚地记得 DeepSeek 迅速走红之后,她满心欢喜地和德国同事谈起 AI 技术,然而对方一开口就给她泼了一盆冷水,问道:“这能确保我们的信息安全吗?”
陈乐的公司为确保数据安全,不仅不让 DeepSeek 在电脑上使用,连谷歌、GPT 也不准用。在国内朋友熟练训练 AI 的时候,她依然在钻研那些已经几年没更新的德国本地软件和网页。
老外的观念是,事情一旦做好了,最好就保持不变。陈乐刚入职从事数字营销工作,提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想进行精准投放,可上司担心会有数据风险;她想更换一张海报,又害怕会伤害到客户的感情……
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她只是每 2 周更新一次网页,每 3 个月发一次邮件。这些都是重复性的工作,做久了会让人觉得脑子生锈。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她在这半年里居然没有做出任何创新的成果。
国内的同行情况是,业务模式花样繁多,行业黑话不断涌现。这种巨大的落差使天生有事业心的她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她觉得西方越来越像是原始社会,而东方却反而像是现代社会。
她之前能够继续干下去,是因为德国的工资高,工作少,福利好,能够做到工作与生活的平衡,而且没有 35 岁的危机,一份工作可以干一辈子。
如今,欧洲的局势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她所处的德国,其支柱性的汽车产业在电车转型的浪潮中落后了。大众等老牌车企纷纷举起大刀,开始实施“广进计划”。
欧洲裁员并不可怕,你能够获得丰厚的赔偿,然后可以躺平一两年。然而,之后的情况又会怎样呢?陈乐表示,产业的衰败才是最为令人不安的事情。
刘璐在新西兰与丈夫一起做植物学研究。每次走进实验室时,她都很难相信这里的情况。这里的办公室墙体斑驳且脱落,设备陈旧,就如同国内八九十年代的那样。用这里做出来的数据,其精度甚至都不够写进论文里。
他们的项目资金比硬件更为贫瘠。一个项目的资金仅有几万元人民币,并且还需要交纳高昂的管理费以及试验人工费,这样一来,留给科研的钱就少得可怜了。
刘璐的丈夫做完手上最后一个项目后,资金就会彻底枯竭。因为资源要转向与气候变化相关的课题。
她丈夫到中国开展一次交流后,便一直对中国难以忘怀。国内普通本科高校的实验室中心,各种基础仪器都具备,而且尖端设备也能见到不少;资金方面更是无需担忧,一个项目常常能达到百万,试剂的价格仅是新西兰的四分之一。
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他们在接到国内高校抛来的橄榄枝时,内心激动得不行。“不过得坦白讲,我们刚开始的时候是非常犹豫的。”刘璐表示,毕竟国内的那种卷的氛围,实在让人感到望而却步。
曾经的应许之地,变成想要逃离的“围城”
你们中国人需要休息吗?为什么在周末的时候群里还一直不停地发工作消息呢?刘璐被丈夫用满眼清澈且充满好奇的眼神盯着问,然后她认命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科普”。
刘璐不知已经是第几次给他填平“认知差”了。夫妻俩双双回国内高校任职之后,她感觉自己变成了“幼师”。
新西兰土生土长的丈夫,在国内的语言和体制方面都不太适应。申请一个项目时,需要进行各种填表和报批的工作;和学生开组会时,彼此说着不同的语言。刘璐只能同时充当翻译和助手的角色,以便尽快帮助他适应这里的环境。
她安抚完丈夫之后,还得抽出时间来“哄”自己。在新西兰的时候,她能够居住在 400 多平方米的独栋别墅里。而回来之后,一家人却只能蜷缩在“水泥盒子”里,这种落差是非常大的。
不过,刘璐有各种不适应。但她并不后悔回来。她认为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只要按当下的最优解走就可以了。
玛丽遭遇了更大的冲击,在她看来,这些委屈与生命、财产安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2009 年她去英国留学,那时她万万没想到,当时被视为“应许之地”的伦敦,在十几年后会变成“法外之地”。
昨天我在威斯敏斯特区进行逛街这个行为,我的包被抢走了。我同事在晚上出来买一瓶酒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就遭遇了持刀抢劫。最开始的时候,她仅仅是从社交群的分享里,获取到了治安变得变差的这些迹象。
她很快就成为了亲历者。出差时住酒店,会遇到窗外上演枪战追击的情况;丢东西这件事更是经常发生,在最夸张的时候,半年之内,连续丢了两部手机。
玛丽心里对如此魔幻的乱象有预期。这几年政治经济问题在不断恶化,同时大量移民和难民涌入,带来了文化冲突与融合的问题,这些自然加剧了乱象的横生。
但理解和接受是不同的。提心吊胆的感觉极为折磨人。受够了的玛丽原本打算“脱英”前往其他欧美国家。然而,她咨询了一圈后发现,那个在“意林”中被描绘得美好的海外世界,正在集体坍塌。
水哥已入籍加拿大多年,现在正努力想恢复中国籍,对此他最有感触。他在创业投资方面投入了大量资金,并且一直兢兢业业地熬年限,好不容易才申请下来加拿大籍,然而转眼间,凭借难民身份就能轻松获得。
进来之后,政府会安排住处。只要没有工作,每月就能领取五六千的救济款。并且如果生了孩子,还会有额外的生育和儿童福利补贴。
印度人拖家带口来到这里后,就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生孩子这件事上。在他们那里,一家有三个孩子或者五个孩子是很常见的情况。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即便一个月不干活,也能够获得每月 2 万的收入。水哥对此表达出了不满的情绪。
上面的面子得以保全,纳税人自然就会受苦。加拿大的收入税最高可达 46%,这意味着打工人一半的工资得用来交税;并且在购买东西时,除了要支付商品的价格,还得额外缴纳 13%的购物税。
收入被层层盘剥,并且安身立命的房产权益也难以得到保障。当地法律明确规定,当租客交不起房租时,房东不可以把租客赶出去。这一规定使得当地出现了“租霸”横行的现象,即租客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够不交房租而白住。
我朋友曾遭遇这样的情形,租客霸占着房子就是不归还。为此,他们打了半年的官司,历经诸多波折,最终耗费了一大笔钱才将房子收回来。每每提及此事,水哥都觉得极为荒谬。
自己辛苦地工作,勤勤恳恳地积累资产,到最后却都成为了别人的“嫁衣”,这已经让水哥难以承受了。而突如其来的大麻合法化这一事件,更是使得“逃离”变得极为紧迫。
参加个 party 很随意,可能就会吃到含有大麻的蛋糕和零食;自家房子里能闻到隔壁邻居的二手大麻气味;在学生当中,吸食大麻成为了“新式社交”方式……每天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水哥既担忧自己会受到影响,更害怕孩子受到不良影响而学坏。
得知可以通过香港的优才计划实现“曲线回国”这一情况后,他迅速决定举家迁回香港。之后,他打算等满 7 年,再重新成为中国人。
文中的刘璐、水哥、陈乐、玛丽、莎莎是化名,特此鸣谢博主永和陈、小朋友与大自然、萌德勒、飒飒.DE、有眼袋的北京大叔对本文提供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