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刺猬公社观察，BOSS直聘、智联招聘、前程无忧等网络招聘平台的直播间多与知名企业、大公司合作，针对应届毕业生或技术人员推出各类高薪、高要求的白领岗位。
直播间里有清晰的职位展示、薪酬待遇；点击首页，会看到公司地址、工作时间、经营范围等信息；更详细的信息还能看到这个账号的回复率、简历反馈率、平均回复时长等；部分平台还允许线上预约面试。
这些平台的直播招聘流程相对标准化，用户登录时需要上传学历背景、求职目标等信息，这些操作在无形中限制了一些年龄较大的蓝领阶层的进入。
快手的操作则更加简单，上线“快招聘”板块时，就从主流用户入手，明确“蓝领招聘”的定位，“老朋友”在直播间点击报名，留下联系方式，就完成了一次求职。
快手直播间，最常见的三种招人方式 | 图片来源快手截图
在快手，直播招聘方大致分为三类：劳务中介、工厂直招、地方政府用工部门。多数情况下，招聘主播会直接出现在镜头前与工人互动、答疑解惑。部分直播间还会滚动播放工厂环境视频，年龄要求、薪资范围用加粗荧光字体标注，并辅以画外音。可以说，主播、工厂环境、大屏文字信息是招聘直播间的三大基本配置。
有些直播间会播放流行歌曲“暖场”，有颜值的主播边唱歌边聊天。除了普通话，方言也能起到增加亲和力、定向招工的作用。信息增量的传播感和及时反馈是直播间招工的两大法宝。
“只要你年龄在18岁到45岁之间，大龄工人的食品厂、女工多的电子厂、挣钱多的机械厂、简单的包装厂，我们都有岗位给你，我们会免费给你介绍工作，点左上角关注、右下角报名，我们会在直播结束后联系你，为你提供合适的工作……”流利的口语播报时常引发一波报名热潮，直播间的屏幕上不时会浮现出“XX正在报名”的提示。
招聘人员很快就会打来电话，一些本地求职者甚至可以在家附近当天就获得面试机会。这丰富了许多蓝领工人的求职选择，打破了人际关系和地理位置的限制。
目前，直播间岗位类型集中在制造业和服务业，大多对工人的技能要求不高，且多为长期工。
有主播直接说：“我们不招临时工，你可以干一小段时间，但面试的时候别这么说，干两个月再走人也没关系，没人绑着你对吧……”在直播这种新的招工模式下，有些东西没有变：工人的稳定性决定了劳务中介的收入，工人只有工作满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拿到用人单位的“费用”。
但对于外地求职者来说，仅凭几句话就线下去陌生地址，风险还是太大。因此，一些直播间会打出诱人的福利广告——“外地来者可报销路费，白班时间长可安排夫妻间，无需体检、无需面试，即可立即上岗。”
这些时候，生态系统的复杂性变得非常具体，主播们的热情承诺中夹杂着“水分”，需要申请者仔细甄别。
“我们是工厂直招，不收任何费用！”——“现在哪里找工厂直招？工厂开直播间不用花钱吗？看到的都是代理！”
“你来了，路费我给你报销！”——“如果要骗你，我就说路费全包，我们只报销一部分。”
“都是长白班！不累啊！”——“现在长白班的岗位都满了招工，两个月内你肯定要轮班了！”
不同的主播就这样互相“挖角”。挖角越激烈，直播间就越热闹。有的主播干脆开始科普“廉洁打假”的内容。虽然看上去不是在谈工作，但满天飞的弹幕印证了招工的火爆，也道出了蓝领工人的焦虑和担忧。为了招到更多合适的工人，招聘人员也是想尽了办法。线下的招工情况在直播间里体现，两个世界产生了微妙的联系和化学反应。
年龄是一道障碍
直播招聘时，除了基本的台词，主播还要及时在评论区解答问题，这是帮助打工者放下顾虑、促成报名的最好方式。然而，能答对问题的主播面对大龄打工者的问题时，往往会转变语气：“暂时没有这个岗位，你先关注我们，等有合适的岗位再找我们方便。”
直播间里，大龄工作者最关心年龄要求 | 图片来源：快手截图
滑到下一个直播间，主持人直言不讳：“我记的剧本上写着招55岁，但人事部说只招45岁，你可以先试试，等通知是否合适……”下一个主持人坚定地说：“18到45岁，小的不行，大的也不行，年龄不对就别投简历，浪费我时间。”在庞大的就业市场中，主持人的语言越精准，对求职者的定位就越准确，可以减少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不必要的麻烦。
2月和7月是蓝领工人的就业高峰期。但对于年龄较大的蓝领工人来说，即将到来的7月可能意味着一个机会之窗。“现在52岁的人没有工作了。6月初618节时人手短缺，招了55岁的人。现在岗位都满了，52岁的人也招不到了。工厂也在等暑期工。现在50岁以上的人工作不多了。”
快手上一家招聘机构宣布暑期工到来 | 图片来源：作者朋友圈截图
刷入另一个直播间，主持人也在给50岁以上的打工者讲解：“今年50岁以上找工作比较难，我们都明白年龄只是数字，身体可能还好。但这几年工厂业绩不好，订单不多，今年开始很多人出来打工挣钱，大学生失业的也不少，人多了，招工年龄限制就更严了，很多都限制在45岁……”直播间观众减少了10多人。
“现在找工作，30岁以下最方便，45岁以下还有点机会，但是年纪大了就难了，还是直接找稳定吧！”有着20多年在北京打工经历的刘达对自己的预测很有信心。
从更广阔的视角看，根据《中国蓝领群体就业研究报告》，50岁及以上的蓝领工人占该群体的28%。当劳动力市场的“找工作难”“招工难”等困境反映到招聘直播间时，不少直播间迫于工厂的实际需要，无法招到50岁以上的大龄工人。
翻看屏幕，有时会发现一些针对50岁以上人群的工作。他们大多是简单的配送、包装或普工，工资低，福利一般。此外，由于蓝领劳动力市场以体力劳动为主，大部分招聘都偏向男性，对女性蓝领的年龄限制则更为严格。
“男人大一点当保安，女人大一点当清洁工”似乎成为了蓝领劳动力市场上所有老年劳动者的命运。
信任危机
在当保安之前，刘达做过近五年的快递员，靠日薪挣钱。有一次送快递时，一辆货车翻倒，压伤了刘达的小腿。“刮到了肉，看到了骨头，但我是日薪工，没有公司，也没有保险。”于是刘达自费去诊所包扎，学会了自己换药。那天之后，他再也不能送快递了，收入也突然断了。
受伤前，刘达已在招聘直播间守候了两个月：“我不关注、不点赞，就看。”能在直播间里保持如此平静，实属不易。招聘主持人总是点名欢迎刚进场的劳动者，并时常提醒他们关注、点赞、报名。
在刘达看来，这些年找工作充满陷阱，直播间不会把事情弄得简单，而是和现实世界一样复杂：“别听他说得多好，我就一直看着他，看他怎么跟人互动，跟跟他互动的人私信聊，时间长了，真相总会水落石出，你自然就知道这个主播是个什么样的人！”
养伤期间，刘达最终选择相信其中一位主播，在直播间报名，找到了一份地铁巡警的工作，收入虽然比以前少了，但也还算可观。
很快，他发现这份工作并不像自己听说的那样：“主播说工作时间是8到12个小时，但真正开始工作后，发现加班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要工作15、16个小时。我腿上的伤还没好，站在那里浑身酸痛、麻木，根本站不住。”
刘达辞职后，对直播带货的招聘变得更加谨慎。
刘达的故事是众多大龄劳动者的一个缩影，他们因为年龄、工伤等原因，逐渐失去了原有工作的稳定性和竞争力，逐渐滑向劳动力市场的边缘，屡屡受挫。
聊天中，刘达的同村人给他介绍了一位正在招工的新主播，“我同村人跟他找到了一份工厂工作，实际工资比主播说的还高。”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报名参加了直播间。简单交流后，保安公司就打来电话，邀请他进行线下面试。
“一开始我还不相信，但客户直接打电话给我，我就没再担心。”刘达通过了面试，成为了一名幼儿园保安，到现在他已经工作一年多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刘达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自己没有年假、没有加班费、没有保险、没有劳动合同。不仅如此，从2022年年初至今，刘达的同事已经换了48次。这些人大多是从直播间招进来的，但到了岗位后，却发现实际情况与描述不符。“可以说，很多人都是被‘骗’了。”
他把同事相继辞职的原因归咎于自己公司，而非原招聘主播：“主播是好心，我不怪他。但从我上班到现在，就没见过公司主管，他们不来了解工作情况，怎么把我们的工作介绍到直播间来？”他听说原招聘主播已经取消了和他公司的合作。
谨慎的刘达虽然避开了直播间的陷阱，但在后期的工作中依然没能规避权益风险。
看似高效透明的直播招聘，在传统蓝领用工市场中仍存在诸多弊端。只有提高直播招聘岗位真实性、加强网络招聘流程标准化、做好蓝领岗位筛选等工作，直播招聘才能真正促进蓝领就业。
直播室外
传统劳务中介招聘模式中，招聘环节层层转包、招聘信息反复传递、工资层层扣减，这些因素导致蓝领群体求职成本较高、权益脆弱、选择余地较少，给蓝领工人和企业都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直播招聘的出现，让蓝领工人有了更多的主动选择。
虽然刘达在直播间里没有找到一份完全满意的工作，但是在寻找新工作的时候，他还是想从直播间做起。
在他看来，传统的熟人介绍或者劳务中介介绍，不够靠谱，有时候碍于个人关系，很难直接提出自己的疑虑和诉求。但只要在直播间呆得足够久，总能物色到靠谱、靠谱的主播招工，问清楚工作内容，找到合适的工作。
“有些人看招聘直播看得开心，而我们却在评估人。”年近50岁的他，投入了很长时间来规避可能出现的求职风险，这背后透露出他对整个行业的不信任。
53岁的艾军将自己彻底隔离在招聘直播间外。
他是江西人，做了30多年的货车司机，足迹遍布全国各个省份。2022年初，由于体力下降、收入下降，他来到北京寻找新工作。
“以前货车司机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现在到处都是司机，以前我们高中毕业的很少，现在到处都是本科生，我们都是文盲！”他坦然接受现状，转身对骑手平台说：“我现在谁也不信了，就靠这个软件，每天开车挣钱。”
艾军坐在电动车上等外卖订单 | 图片来源：作者
但作为一个网络平台，他对直播极度怀疑：“我根本不相信那些，大部分都不靠谱，我们这个年纪，怎么还能有好工作？”
他抬起脚，拍了拍自己的运动鞋：“我老婆看了网上的视频，就买了这双鞋，退了之后又买了两次，才找到合适的。”不管是逛街还是上班招工，他都更喜欢亲眼看看。
由于对网络不信任、对手机软件不熟悉等原因，蓝领工人网络招聘率还较低。同时，我国蓝领工人平均年龄高于我国劳动力平均年龄。未来随着90后、00后年轻人进入蓝领岗位意愿不断下降，中国工人年龄群体不断老龄化，蓝领工人平均年龄将不断提高。
如何让更多无法找到工作的大龄蓝领真正对网络求职敞开心扉；又如何给大量大龄劳动者在网络蓝领招聘中继续奋斗创造空间，这些都还是尚未解决的难题。
“你说现在工作难找，其实工作还是有的，就看你能不能接受越来越低的工资。”他指着天空：“年纪大了，别把眼光放得太高，要向现实低头！”
在他的计划中，他还要再努力几年，到60岁的时候当一名保安：“保洁、扫街、保安等工作，都应该由我们这些老人来做，我看不起那些当保安的年轻人，没有斗志，也没有想法！”
但在另一边的直播间里，60岁还当保安是不可能实现的，而艾军对于这一点完全没有意识。
（本文刘达、艾军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