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网线，人们看到“大森子”的视频也总会觉得好笑。
视频很简单，一个年轻人把话筒对着一个老人问：“如果我给你五厘米，你愿意加在哪儿？”老人想了想回答：“家（加）在成都”……每一段视频都充满着两代人之间有“隔阂”的对话，或者是一种无关紧要、有些无厘头、有些荒诞的“幽默”。网友们在评论区回应道：“本来要睡觉了，你笑得我精神了”、“兄弟，你的视频很有意义。”
在抖音上，“大森子”发布的多条视频已获得60多万点赞；在哔哩哔哩上，“大森子”观看次数最多的一条视频，已获得近500万次观看。有网友评论道：“他们真的很自信，不管题目理解对不对，都勇敢地回答。”还有网友说：“我又笑又哭。”
《大森子》的创作者是留守村青年林志鹏，2018年他开始在村里拍摄短视频，随着镜头拉近，越来越多的老人“闯进来”，一幕幕悲喜交加的场景浮现。
顺着这条网线，红星新闻记者近日找到了视频中的林志鹏和一群老人，他们“线下”的生活地点距离成都市城区不远，位于新都区清流镇水里村，开车大约40分钟即可到达。
林志鹏
01
街头采访对象：村里老人
在《大森子》系列视频中，最先爆红的是“洪金宝奶奶”，也就是林志鹏71岁的奶奶。
因为觉得奶奶长得像影星洪金宝，林志鹏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段“奶奶双手抱猫”的视频，视频中奶奶忧心忡忡的神情收获了20多万个赞。
还有一段视频，一位奶奶带着村里的姐妹们去摘樱桃，因为酸酸的，像戴着“痛苦面具”，还说着“恩桃儿红了”等四川方言，收获了大批粉丝。
林志鹏出生于1998年，父母离异，自小跟随爷爷奶奶生活。
视频内容多为农村题材，最初拍摄村里老人的想法，来自于看到有人在街头采访年轻人。经常被老人拉着聊天的林志鹏就想，“何不去街头采访老人？”，于是就有了后来爆红的与老人问答的视频。
林志鹏镜头里的老人几乎都是村里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他是一名视频博主，也被村里的老人称为“孙子”。
“牛爷爷”是他的外公，经常说金句的“贼太太”是他的远房奶奶陈太太。用林志鹏的话来说，村里的人都是亲戚。
林志鹏的祖父母
今年以来，林志鹏的抖音账号粉丝已增长至40多万，有网友质疑林志鹏是否有剧本，也有网友随即反驳“剧本怎么能这么自然、搞笑”。
林志鹏解释，他会提前准备很多题目，“100次出手，只能出20次有效。”他还会用一些“套路”，比如让老人说普通话，“椒盐味”带出喜剧效果。
有些答案他有时也猜不透，以为村民们爱开玩笑，“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回答，但大多数人都像我爷爷一样，没有耐心，就随便回答。拍戏久了，大多数人的性格我都了解，所以并不意外。”
随着视频的火爆，去年林志鹏奶奶出街时，有人认出她是“洪金宝奶奶”。面对名气，林志鹏奶奶告诉记者：“我去买菜，总有人说我们视频拍得好，你‘恩桃儿’拍得好，‘料算’。但和我一起拍视频的（姐妹们）都不好意思，我就跟她们说，没事的，慢慢来，脸慢慢就转过去了，就不怕人笑了。”
当记者夸赞奶奶表达能力好时，林志鹏说道：“她不但表达能力好，演技也好。”
02
聊天是村里老人的消遣。
林志鹏首支爆红视频，问了一个当时网络上的热门问题：“给你五厘米，你愿意加到哪里？”一名女子想了想，回答道：“家（加）在成都。”视频中，几位老人“逼迫”回答的对比，收获33万个赞，网友称之为“读瞎回复”系列。
视频截图
另一段视频中，林志鹏问陈阿姨：“我们之间有代沟吗？”陈阿姨回答道：“我们家门前有条水沟，沟里的水有点大，每次走过去都要小心，免得被绊倒。”如此爆笑的反差对话，确实让人感受到这背后有代沟。
村里老人的话语仿佛都围绕着村子转，当林志鹏问起“马冬梅”时，老人不仅贡献出经典笑话“马什么梅”，还补充道“村里没这个人”。
当被问及为何愿意和“孙子”一起拍视频时，陈某解释道，是为了“锻炼大脑，预防老年痴呆”。村里像陈某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林志鹏的奶奶和陈某以前都是村里文工团的，年轻的时候，他们到处演出，现在他们老了，没有舞台，还是喜欢表演给别人听。
如今，家里就只剩下陈娘和丈夫两人，平房前的大院子显得空荡荡的。
“年轻人都出去工作了，聚在一起聊天，就成了老年人的消遣。”林志鹏说。
陈太太和林志鹏
你怎么看待两代人的语言鸿沟？爱开玩笑的林志鹏严肃地说：“这说明他们（老年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属于落后的一代。我们可以把这个当笑话，拍视频娱乐一下。它反映的是，老年人因为年纪大了，跟不上我们的步伐，但还是想和年轻人说话。”
03
跟着老人赚钱欲望仅10%
林志鹏称，自己至今未签约任何经纪公司，除了一名兼职助理外，拍摄、剪辑、策划全部都是自己包揽，有时还要从早忙到晚。
他不是没想过找人来编辑，只是发现自己请来的人，水平远不如自己。或许，村里老人的幽默、豁达、乐观，只有这个和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慢慢变老的“孙子”才能理解、接受。
随着林志鹏的镜头离老人越来越近，除了搞笑之外，也有一些让网友心酸的地方——
当被问到“什么是爱？”时，一位老奶奶指着墙上泛黄的画像，下一个镜头中，老奶奶独自坐在半开的门前。
当被问及另一位祖母的愿望时，她说她希望再次见到她的儿子，因为她的儿子犯了一个错误（进了监狱），她无法独自找到路。
随着和村里越来越多的老人接触，林志鹏失去了赚钱的野心，现在他的赚钱欲望只剩下10%，看到老人的孤独和无助，他现在更想做的不是赚钱，而是让他们开心。
奶奶和爷爷在农场工作
靠短视频赚到钱的林志鹏每个月都会办一次“颁奖典礼”，奖品很特别，除了红包，还有米、油等。
他不是没给老人买过水果、衣服，只是觉得买这些东西没什么意义，米、面、油等生活用品倒是能派上用场。
“她们就像我婆婆一样，买来的水果都不吃，要等小孩子回来吃，等水果烂了才吃。衣服也是一样，要等衣服穿坏了才穿新衣服。”林志鹏低声说，拍摄这些视频，走进老人的世界，对他的内心世界影响很大，“因为我看到奶奶们太节俭了，真的太节俭了。”
林志鹏的视频还在吸引越来越多年轻人关注老人。有粉丝提议去老人村看看，于是六七个年轻人就从成都开车过来探望。
“有个广东的小姐姐天天给我发信息，希望给老人买点海鲜、衣服什么的，我答应了。因为一开始她想给我钱，但我说钱没意义，你要给我，我收不来。”林志鹏收到很多私信，但希望给老人送钱的信息都被拒绝了。“老人不是吃不起饭，只是需要家人多关心。”
林志鹏带老人拍婚纱照
对于视频被大家点赞，林志鹏认为，大多数人对老人感同身受，“大家都是同样的心情”。他分析说，这些年轻人一般都是外地人，或者家人在四川，自己却在外地，他们或为老人的未来着想，或没有留在老人身边，但都和林志鹏一样关心老人。
04
“不受欢迎”的年轻人留在了村里
记者问林志鹏的奶奶，“您对有这个‘长孙’，很自豪吗？”
林志鹏开玩笑地接过话题说：“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骄傲’。”
作为村里留下的少数年轻人，林志鹏高中毕业后尝试过很多职业，开过蛋糕店、服装店，因为需要宣传，他开始学习拍摄视频。
林志鹏儿时好友丁先生最近从新加坡打工归来，他告诉记者，林志鹏以前在村里也遭遇过非议，人们觉得他爱幻想，不太现实，“他每天陪着老人，大家都觉得他没有前途。”
并不被大家看好的林志鹏，却得到了爷爷奶奶的支持。
“如果他有这个兴趣，我们就应该支持他。如果他前进，我们就不应该要求他后退。”奶奶说道。
至于为何没有像朋友一样去城里，林志鹏觉得，在城里能看到自己的“天花板”，而在乡村，可以享受一望无际的蓝天。“城里车多、人多，而乡村安静，有猫有狗，好舒服。”相比年轻人，他也更喜欢和老人相处，“跟老人在一起没有压力。”
林志鹏
老人的豁达也影响了林志鹏，他越来越觉得，人这一生，不管有多少财富，开心最重要。林志鹏说，现在和将来，他都不想有团队，“我会把短视频当成一个爱好来对待。”
他也有阶段性带货进村的计划，但也不完全是为了赚钱。“村里的李子确实好吃”，他四次说道。未来，他还想通过“互联网”把村里及成都周边地区物美价廉的特产推荐给更多人。
近年来，水里村发展越来越好，成为山水宽阔、田园河流纵横、集乡村旅游、观光农业、文化创意为一体的城郊研究村。
从林志鹏家望出去，是一片被风吹拂的稻田。他指着院子一角，想象着自己建一个工作室，改造老房子，让城里的助理朋友们回来工作。“如果农村和城里一样有发展机会，谁不想回来呢？”
红星新闻记者常娟、摄影师吕国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