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全球对等关税背后白宫战略意图及应对 - 侠客岛对话郑永年教授

【侠客岛按】

特朗普对全球实施“对等关税”的举措，连无人的企鹅岛都被波及到了。他的关税计算公式十分离谱，单边做法极具霸凌性，这两点已经无需再详细说明。在这套“七伤拳”的背后，白宫的战略意图究竟是什么？又该如何应对呢？我们与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前海国际研究院院长郑永年教授进行了一次对谈，下面一起来看看吧。

4 月 2 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他展示了签署后的行政令，该行政令是关于所谓“对等关税”的。图源：新华社

侠客岛称：白宫对全球普遍加征关税，这就如同向全球发动了经济战。有评论指出，这就像是给全球贸易投下了一颗“核弹”，使得全球市场都受到了震动。难道特朗普觉得全世界都会向他屈服、与他进行谈判吗？

郑永年指出，这不仅仅是经济战，对于很多国家而言，其产生的影响比战争还要大。为何会使出这一招呢？首先是美国自身存在的国内问题。

美国政府已处于临近破产的状态。白宫当前的观点是，若要挽救美国，就得施行“让美国再次伟大”那一系列举措，否则美国将会破产。特朗普这一行动近乎将所有筹码都押上，进行一场豪赌。毕竟美国的债务在不断增多，偿债所面临的压力极为巨大，已经到了关键的临界点，所以必须尝试一下。

他所针对的国家中，存在至少两类让他觉得完全可以进行敲竹杠行为的情况。一类是盟友，这些盟友在安全方面依赖美国；另一类是高度依赖美国市场的国家。

存在地缘政治方面的考量，并且最终的目标是针对中国。正因如此，此次关税处于最高档的都是亚洲国家，而关税档次低一些的则是盟友以及拉美国家。地缘政治的这一因素是非常明显的。

侠客岛称中国在第一时间采取了强硬的反制措施。同时，欧洲也表明了要进行反击的态度。那么该如何看待欧洲的这种应对呢？

郑永年称，关税背后体现着国家实力的较量。若自身没有力量去与美国较量，那么就会选择妥协；倘若还想继续从美国那里获取一些好处，也会做出妥协的选择；要是在安全方面不得不依赖美国，或许就不得不选择合作；而如果有力量能够与美国进行较量，就会采取以牙还牙的策略。

欧洲若有强烈的意愿，便具备反击的能力。特朗普只关注货物贸易，而未关注美国在服务贸易、知识产权以及美元霸权方面的收益。在这些领域中，欧洲是美国极为重要的市场。然而，欧洲内部存在分化，德国和法国与意大利、英国的态度并不完全一致，正因如此，美国仍会继续进行敲诈勒索，例如以要挟“谁进行反抗就向谁征收更高的税”的方式。

欧盟委员会总部大厦一角 图源：新华社

侠客岛询问：特朗普直接向全球“开战”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呢？是想要获取钱财来填补财政的亏空吗？还是如同一些分析所说的那样，通过引发衰退来制造货币贬值，从而缓解偿债的压力呢？亦或是将其当作谈判的筹码，就像他已经表明让欧洲购买 3500 亿美元的能源那样？

郑永年表示：特朗普虽然看起来出拳显得很鲁莽，然而他是有其自身逻辑的。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给美国实施了一套“休克疗法”，至于美国能否苏醒过来尚不得而知，但首先必须要经历休克这一过程。

关税的第一层意思最为直接，即向外国人收取钱款。“对等关税”的作用在于获取钱财。特朗普极为崇拜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的美国，在那个时期，美国财政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关税，而非如今的个人所得税。特朗普宣称加征关税能够给美国政府带来 1 万亿美元的收入，而美国的智库普遍估计为 6000 至 7000 亿美元，这一数字相当可观。

第二层目标是促使制造业回归美国。白宫的高官称，要让美国人能够在工厂从事打螺丝等工作以及制造 iPhone。按照他们的这种逻辑，在高关税的情形下，企业会觉得从中国或其他国家向美国出口商品不赚钱，于是就会选择回到美国建厂，这样就能提供就业机会并带来税收。

第三层目标，就是地缘政治上针对中国。中国对此看得很清楚。

这几层目标能否实现呢？第一层目标是可以实现的，原因在于存在许多国家希望与美国开展贸易往来。然而，特朗普仅仅看到了可能获得的利益，却没有察觉到可能会失去的东西。倘若按照他的这种做法，或许会致使美元霸权遭到破坏，美国的服务业出现萎缩，在此过程中所遭受的损失很可能会超过通过征收关税所获得的收益。而对于第二层、第三层目标来说，实现起来就比较困难了。

美国总统特朗普想让制造业回到美国 图源：新华社

侠客岛称：制造业出现空心化这一状况历经了几十年才形成，在短时间内要让其重回往昔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就拿台积电在美国设厂这件事来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却依然无法建成，即便建成了也很难寻觅到合适的工人。美国的劳动力成本、劳动力素质以及技能等方面的情况，都已然决定了美国不可能成为低成本的地区，其生产的产品也不会具备竞争优势。

郑永年表示是的。在“去工业化”方面，我们必须要汲取英国以及美国所经历过的教训。

撒切尔革命之前，英国曾是制造业大国。那时，英国做出了错误的战略判断，认为金融行业最能赚钱，于是便进行了转向，舍弃了制造业。尽管伦敦有了金融城，但英国却失去了制造业。美国的情况稍好一些，在里根革命之后，美国的高端制造业依然存在，然而却失去了中低端制造业，这是因为资本可以自由流动，便去其他国家建厂了。由此导致了就业流失、税收减少，中产阶级逐渐萎缩，社会矛盾也日益激化，这些问题的根源都在于此。

万斯持有这样一个观点，创新主要体现在制造业当中，接着才会延伸到消费端。金融仅仅是一种工具，其目的是服务于制造业。然而，制造业一旦流出想要再回流回来，是极为困难的。我曾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倘若在亚洲设立工厂的企业返回美国，成本会高出原来的 5 倍甚至更多。那么需要增加多少关税才能够抵消这一成本的增加呢？另外还有劳动力方面的问题，即便美国想要进行一些基础的制造工作，如打螺丝、制造 iPhone ，是否具备足够数量且合适的技能型人才呢？

特朗普在其第一任期时就有做这件事的想法，拜登同样也想做这件事。然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年，他们都未能成功，并且也不可能取得成功。

他的团队中，马斯克等人正围绕第四次产业革命进行研究，他们提出了一个等式：（生命科学 + 人工智能）乘以能源等于现代产业。然而，这其中存在问题。美国主张对能源进行去监管，打算大量开采能源，而俄罗斯和沙特则立即表示不同意，他们想要增加产量以压低能源价格。因为对于这些能源国家而言，如果美国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都自行开采能源，那么他们的能源将卖给谁呢？如果仅仅围绕 AI 和生命科学这些高端产业，是无法解决特朗普的问题的。因此，第二个层面的目标难以实现。

我们必须坚持制造业，坚持实体经济。我们的目标是构建一个产业体系，这个体系要有强大的经济韧性。只有构建起这样的产业体系，我们才能在与美国的长期竞争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中美现在比拼的就是经济的韧性。

重庆某汽车公司的生产作业现场 图源：新华社

侠客岛认为：在某种程度上，美国的贸易逆差原本就与美元霸权有着紧密的联系。既想要货物贸易的平衡，又想要维持美元霸权，两头都想得到，两头都想占据，这有可能实现吗？

郑永年指出，美国的优势体现在服务业、知识产权以及美元霸权等领域。其他国家负责生产商品，而美国作为终端消费方，这构成了美国的比较优势。通过这种方式，美国既能够获得廉价商品，又能够使美元得以循环。

现在特朗普把焦点放在了货物贸易上。然而，存在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美国什么东西都要自己生产，那其他国家要美元又有什么用呢？

一直持续这样的情况，或许会致使美元霸权瓦解。其他国家储备美元，主要是为了能够与美国人开展贸易。倘若不再进行贸易，储备美元也就失去了意义。大家都并非愚笨之人。德国已经在探讨把存放在美国的黄金运回本国。那日本呢？其他各个国家呢？它们是否会抛售美债呢？这是可以进行观察的。

美国的问题较为明晰：经济方面致使社会出现不公平现象，进而引发了民粹情绪，逐渐演变成政治上的党争，接着又将国内问题推向了国际化。美国在全球化进程中获利最为丰厚，然而却未能妥善处理好收入分配问题，这属于他们自身的治理层面的问题，并非中国的问题。美国的企业从全球获取了大量的钱财，但是政府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制衡资本以及进行社会分配，反而将成本向全球进行分摊。特朗普使出的这“休克疗法”力道很大。美国能否苏醒过来，着实让人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侠客岛称，有部分分析表明，特朗普的终极目标乃是构建一个将中国排除在外的贸易圈，在产业链和供应链层面将中国排除出去，在贸易领域营造出新的阵营，其手段是在谈判中添加选边站的条件。究竟是否会如此呢？

郑永年称这是幻想，且不可能实现。美国耗费了很多年来推行“印太经济框架”，其真实意图便是让周边国家与中国脱钩，转而投向美国。

这个框架为何没有成功呢？原因在于美国没有开放市场。拜登是这样的情况，而特朗普更是如此。不但不开放，还征收高额关税。要想吸引他人参与，就需要提供公共产品，而这恰恰是特朗普所反对的。那么，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吸引大家呢？与之相反，中国更加开放，并且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二大消费市场。

况且，你让别人选边站，别人就一定会听从吗？各国都会心生疑虑，因为最多只有四年的任期，是不是忍一忍、拖一拖就能够熬过去呢？有些国家选择拖延，反正白宫的任期是四年，不够的话就八年，熬过去就好了。

侠客岛指出：美国国内的因素是不可被忽视的。美股出现了大幅下跌的情况，而社保养老的钱都投入在了其中。马斯克对纳瓦罗进行了批评，称其“比一袋砖头还蠢”。执政团队内部的立场似乎并不是像铁板一样紧密团结在一起的。

郑永年指出，中国面临的状况并非是短缺问题，也不是没有充足的物资，而是在思考过剩的情况，琢磨着那些原本要卖到美国的货物该卖到何处去。然而，美国的问题较为严重，它自身不生产中低端的物品，而这些物品与老百姓的生活紧密相关，所以美国将会立刻面临通货膨胀的情况。

说掣肘，尤其要关注美国的通胀情况。民生物资无法生产出来，会促使执政团队出现分化。共和党内存在不和谐的声音，民主党也会进行反对。美国老百姓能够承受的程度以及他们的耐心有多少呢？奥巴马已经在向青年学生发出呼吁，让他们站出来通过实际行动来反对特朗普。如果通胀过高且国内失去控制，一旦危机来临，民主党自然会借机崛起。

侠客岛称：特朗普针对中国的首次要价，结果是碰了硬钉子，也就是踢到了铁板上。接着，白宫持续对中国进行威胁。对于后续的博弈该如何看待呢？中国又应当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呢？

郑永年表示，关税之争存在一定限度。倘若关税提升至 60%—70%这个范围，那么与加到 500%的情况实际上并无差异，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开展正常的商业活动了，这也就意味着双方脱钩了。

在这波美方的打压情形下，中国需集中精力办好自身之事。短期内要减少震动，例如借助国有大资金以及国央企进行增持护盘，以此稳定股市等；从中长期来看更为重要的是，要通过改革来释放内部的潜力，把区域大市场和统一大市场打造好，这才是真正的进步。

我们已进入技术引领经济的阶段。在珠三角地区（以深圳为代表）和长三角地区（以杭州为代表），大量技术企业不断涌现。中国正逐渐转向“0 到 1”的原创创新阶段。若此格局真正形成，10 至 15 年后，或许美国及其他国家将依赖我们的技术。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德国已要与中国展开合作，这在十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同时，因为美国呈现出不可靠且自私的形象，所以中国更需展现出理性与公正。我们持续保持开放，如此一来，大家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中国不会拉帮结派，而是凭借自身的行动去吸引他人，这一点极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