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悉,百年老监狱——上海提篮桥监狱近日完成整体搬迁。面对搬迁任务繁重,全体狱警克服困难,圆满完成犯人换岗任务,实现了“大搬迁、小搬迁”。
对于上海人来说,这座监狱既神秘又熟悉。早在孩子有记忆的时候,他们就知道“送你去提篮桥”是一句拐弯抹角的咒骂;乘坐37路公交车时,听到报站提篮桥站名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参观过监狱的人都对那张一尺宽、无法翻身的床、拥挤的环境印象深刻,觉得“千万不能犯罪,进监狱”……
提篮桥监狱始建于1901年,今年已有123年历史,是我国最古老的监狱。这里关押过普通犯人、汉奸、日本战犯、进步文学家、革命爱国人士,曾遭日本飞机轰炸,也曾对重犯施以绞刑。历史上曾被称为“死亡之城”、“远东第一监狱”、“东方巴士底狱”。
矗立在闹市中的黑色大门,庄严而又神秘,满足了观者的好奇心。随着历史的硝烟渐渐散去,提篮桥监狱所在地已成为上海市中心,四周人口稠密,高楼林立。每当提到搬迁,总会引发热议。现在,就让我们一起走进提篮桥监狱的记忆与历史。
“远东第一监狱”
“提篮桥”原是一座宽六丈、长三丈的小木桥,乾隆年间,总有香客携带竹篓、贡品,过桥到下海庙为渔民祈福。
直到1901年,上海工部局用6万两白银在这里筑起高墙、建造监狱,这个名字才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
1903年5月18日,提篮桥监狱投入使用,正式名称为“公共租界上海市警察监狱”,因地处租界,故称“西监狱”。主要建筑为两座4层监狱,共有480个牢房,另加食堂、办公楼、诊所,占地共计10亩。
当时,中国民众对“西方监狱”的第一反应是恐怖。
社会上流传着不少谣言,称西方监狱“残酷”,“多数犯人死里逃生”。洗冷水澡让犯人全部生病;坐卧不宁让不少犯人双脚浮肿;伙食不符合中国人习惯;不允许探视;语言不通,存在“感情隔阂”……
有一个纵火犯叫宋方全,当他听说自己将被关进“西监狱”三年时,他选择了“在派出所上吊自杀”。
1906年5月18日《申报》头版以此事件评论:“中国罪犯不怕中国监狱,就怕西方监狱。一入狱,多饿死,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这篇文章引起工部局的注意,工部局认为报道失实,影响恶劣。经过交涉,《申报》终于派记者前往“西监狱”探访,并发表了一篇充满奉承之词的公关文章。
受此影响,1907年,清政府为改善监狱管理,要求各省会和通商口岸至少设立一所模范监狱。
监造提篮桥监狱的英国人按照美国监狱的布局建造牢房,并用铁栅栏代替传统的木质门。
牢房共有两排,每排鸽子笼大小,背对背,三面都有墙壁,其中一面是空心铁栅栏。
监狱楼道分为内廊和外廊,两廊之间有铁丝网,狱警在外廊行走时,可透过铁丝网同时看到上、中、下三层的情况,夏季空气可上下流通。
随着犯人数量不断增加,牢房越来越不够用,为了容纳更多犯人,监狱从1928年开始逐渐向东扩建。
整个监狱占地60.4英亩,建筑面积7万平方米,比印度孟买监狱、日本巢鸭监狱都要大得多,被誉为“远东第一监狱”。
这个规模有多大?如果一个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的犯人在提篮桥监狱每天被转移到一个新的牢房,他出狱后可能都住不完所有的牢房。
牢房的特点是面积小,每间牢房只有3.3至3.4平方米,可关押3名犯人,没有床位,晚上要轮流睡觉,除了惩罚外,也是为了方便监管。
关押外国人的监狱(又称西洋监狱,现称十字楼)里的牢房和华人区的牢房不一样。这里有电梯,牢房宽敞明亮,每间8平方米。房间里每人都有一张铁床、固定的桌子和凳子,甚至还有抽水马桶和电灯。
相比中国监狱,“洋监狱”里的伙食好多了,通常给洋犯人提供面包、茶水、蔬菜、汤甚至牛排,口味甚至根据犯人的喜好来考虑。
工部局有一份1935年6月的档案,其中列出了邀请外国战俘竞标的所需食品清单:卷心菜、洋葱、土豆、俄罗斯咸鱼、牛肉、大麦、芝麻油、新鲜水果、青果、橘子等。
监狱服也各有不同,租界时期,未决犯的囚服为浅蓝色,没有任何标记,而决犯的囚服则在膝盖和肘部印有字母“Y”。
为了管理方便,不同的刑期会有不同的标识,一个月至一年的刑期,单衣为白色,布衣为黑色;一至三年的刑期,在上衣前襟左上角缝一条红布窄条;五至七年的刑期,缝一条黄布窄条;七年至十年的刑期,缝一条黄布宽条。
最特殊的是“阴阳囚服”,以中间翻领为分界,上衣左侧黑色、右侧白色,裤子左侧白色、右侧黑色。穿上这套囚服,意味着这个人一只脚还在人间,另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阴间。因此,只有被判处死刑、等待执行的囚犯,才会穿这套囚服。
名人通缉犯
提篮桥监狱曾关押过民初革命家章太炎、邹容,无产阶级革命家任弼时,汪精卫夫人陈璧君,侵华日军战犯冈部直三郎、安藤利吉等历史人物……
最早的两位名人“住持”是因“苏报案”入狱的章太炎和邹容。
1903年5月至7月,《苏报》大力宣传反清革命,震惊中外。章太炎撰写《驳康有为革命论》,称光绪皇帝为“载田丑”,被清政府视为眼中钉。不满20岁的青年邹容撰写宣言书《革命军》,号召中国人民用革命来扫除“千百年来各种专制政权”。
清政府在上海租界将二人告上法庭,双方聘请律师对簿公堂,章太炎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邹容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二人被关押在提篮桥监狱。
邹容年少性子急,经常与狱吏发生冲突,对狱中的伙食也不满,心怀怨恨。章太炎便教他佛法,说:“学此经,可免三年忧。”
入狱一年多后,邹容因“怒起内热”而病倒。章太炎请求狱方请大夫为邹容治病,未获准。1905年初,距刑满释放仅两个月,邹容去世,年仅21岁。
章太炎孙子张念池曾对媒体说,祖父在提篮桥监狱受尽酷刑,“受苦役,动不动就挨打,印度人特别残暴,他们设计了一种‘镣铐’,把手铐夹住,让人痛得晕过去。我祖父被折磨了三次,昏倒过好几次,但他不甘受辱,用针反抗,绝食7天,从不屈服。被关了三年,就被赶出租界。”
很多中共领导人也曾在提篮桥监狱服刑。1929年,时任中共上海市闸北区委副书记的张爱萍在散发传单时被捕,被以“扰乱交通秩序”的罪名关进提篮桥监狱。他和另外两名犯人被关在一间只有三平方米多的小牢房里,长达20天。
他在狱中写下诗歌,誓言“打碎笼中铁链,万枪杀豺狼。”后来,张爱萍组织和领导了我国的“两弹一星”运动,还担任过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
张爱萍入狱数月后,他的好友蒋上清也被捕入狱,关押在提篮桥监狱。蒋上清早年参加过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在上海艺术学院读书时,因组织示威游行被捕,先被关押在提篮桥监狱,后转押苏州。1939年,负责皖东北工作的蒋上清遭敌人伏击,不幸殉职,年仅28岁。
任弼时同志也曾被关押在提篮桥监狱。1929年11月17日,任弼时在华德路敬业里参加团江苏省青年委员会扩大会议时被捕。审讯时,他自称叫彭德生,从江西来上海为亲戚找工作,记错了亲戚家的门牌号,误入了门。党组织请来上海著名律师潘振亚为被捕同志辩护。最终,任弼时被判处有期徒刑40天。
在狱中审讯时,任弼时遭受电击,后背留下两处大面积烧伤,但他始终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电击对他的身体伤害很大,出狱几个月后,后背上两个拳头大小的洞还在发炎,流着黄色液体。
日本战犯的监禁和审判
1945年8月,日本投降,12月起,日本战犯被从东京、台湾、汉口等地移送到提篮桥监狱。
1946年1月,美军在提篮桥监狱“十字楼”设立军事法庭,调查、审判日本战犯虐杀战俘的罪行,这也是中国境内首次审判日本战犯的场所。
审判后,奉天战俘营医官桑岛修一被判处死刑。他对盟军战俘犯下惨无人道的暴行,造成大量美国战俘死亡和长期患病,其主观恶性超过了许多战场上的日本将领和战俘营里的日本军官。1947年2月1日上午8点30分,美国军事法庭在提篮桥监狱对他实施了绞刑。
绞刑架位于审判日本战犯的大楼三楼,面积约18平方米,三面围墙,一侧有两个通风口。
楼板中间有一面积约1.8平方米的长方形洞口,四周各安装有一块活动楼板,活动楼板正上方的天花板上安装有绞架。
在桑岛修一被绞死之前,美军法庭给他举行了非常简单的宗教仪式,之后美军宪兵用绳子绑住他的双脚,用一个大黑布袋蒙住他的头,再用绞架上来的绳子把他的脖子紧紧绑住。
桑岛站在活动地板上。随着监工的一声令下,门被推开。“砰”的一声,活动地板向两边打开。桑岛的双脚悬空,尸体被脖子上的绳索紧紧地挂在绞架上。不久后,他窒息而死。随后,尸体被吊在三楼和二楼的方孔上,用绳索放入下面的停尸房。
美国军事法庭在提篮桥审判了8批47名日本战犯,桑岛修一等5人在这里被绞死。绞刑架室至今仍完好保存在上海监狱展览馆。
国民政府军事法庭在上海审判了116名日本战犯,判处14人死刑(其中一人后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其中11人在提篮桥监狱被枪决,另有3名日本战犯从广州移送到提篮桥执行死刑。
刑场与提篮桥监狱一墙之隔,听说要枪毙日本战犯,当地居民纷纷前来围观,屋顶上挤满了人,甚至有人从外地赶来。
1947年8月12日,黑泽二郎成为第一个在提篮桥监狱被处决的日本战犯。
黑泽次郎从监狱第二道门出来,穿过一扇小门,经过当时的上海警察医院,被押送到刑场,瘫坐在刑场中央的木制刑椅上。这时,围观的人们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上午11时45分,遵照检察官的命令,站在刑椅后的宪兵班长马玉生举起手枪,瞄准黑泽的头部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子弹从黑泽的后脑勺射入,从眉心处穿出。他从刑椅上摔了下来。
至1947年初,提篮桥共关押日本战犯180余人,其中被处决的日本战犯19人,其中绞刑5人,枪决14人,部分战犯在关押期间在狱中自杀或病死。
提篮桥监狱的防越狱功能非常强,虽然实际上还没有人越狱成功,但历史上也发生过两次严重的治安事故。
最严重的事件发生在1929年4月9日,59名等待执行死刑两年的死囚趁着狱警进入牢房带囚犯洗澡时,抢走了狱警的枪企图越狱。越狱失败,4名印第安狱警死亡,1名英国狱警受伤,开枪的囚犯自杀。此事发生后,巡逻狱警不准带枪进入牢房,只允许在必要时带警棍。
还有一次是1948年,轰动上海的著名金砖大盗陈元生和另外三名狱友,从监狱医院的男护士那里借来钢锯条,把窗户的铁条锯掉,用医用胶布粘上,再用墨汁涂上,看上去完好无损,于8月24日秘密越狱,直到8月30日才被抓获。
活在历史里
提篮桥监狱至今仍在使用,早已成为一座功能齐全的现代化监狱。
每天清晨,提篮桥监狱的犯人都是在有节奏、悦耳的开锁声中醒来的。提篮桥监狱的锁有很多种,其中最有名的是“龟锁”,因形似乌龟而得名。一栋楼共用一把钥匙,钥匙长10厘米,有3个锁舌,每次开锁需转动3次,每开一扇门,警察需向前迈两步。
狱警称这把钥匙为“狱警的枪”。从公共租界工部局、侵华日军、汪伪政权、国民政府,到解放后接管,管理几经易手,但监狱锁从未更换,一直沿用至今。
走进第三监区大门,就能看到楼梯口墙壁上一幅大幅壁画《长城万里长城》,这幅画从一楼一直延伸到四楼政教楼入口,与楼两侧展示的《党的建设之路》《建国之路》《强国之路》《重生之路》等教育内容相呼应。
监狱警察通过政治教育活动,开展形式多样、仪式感浓厚的教育活动,增强罪犯对党的认同、对祖国、对民族的认同、对中华传统文化的认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认同。
著名的新安艺术团在三监四楼政教厅排练。天花板刷着半透明的蓝色油漆,两面墙面用手绘绿植,点缀着粉色花朵和绿色藤蔓。地面上不仅铺着小草,还铺着蒲团。此外,还有电子琴、锣鼓、音箱,看上去就像是专业的排练厅。
这个艺术团成立于1985年,是一个全部由服刑人员组成的文艺表演团体。30年来,新安艺术团记录了司法事业的进步,帮助了无数服刑人员开启新生活。据民警介绍,很多服刑人员非常珍惜这个舞台,站上舞台后,感觉自己变得更加立体、丰富多彩,也有了获得感和成就感,这是艺术矫正最直接的效果。
该区域的“艺术矫正作品展示区”,不仅有服刑人员亲手制作的十八罗汉木雕、十二金钗铜丝画,还有一些历史报刊——《墙内墙外》《提篮桥监狱报》《新河》诗刊,与新安广播电台、新安艺术团、西梅工作室等一起构成了提篮桥监狱六大文化改造品牌,为服刑人员参加政治学习、集体教育、开展监狱文化活动、艺术矫正等提供了良好的环境。
在虹口区发布的宣传片中,北外滩提篮桥地区及虹口港地区将成为充满活力和文化底蕴的生活区。“窄路”“小街区”的规划理念让这一区域保留了原有的历史风貌,而提篮桥监狱也将继续用别的方式记录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