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昌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小憩，却没有睡着。客厅的固定电话响了，儿子赶紧接起电话。通话很简短，儿子“嗯”“哦”了一声后，就匆匆出去了。张国昌听到关门的声音……
那是2004年7月5日，中午2点刚过。 17岁的张文宏接到电话后离开了四川达州铜川区的家，从此杳无音信。张国昌推测儿子是离家出走了。后来他从两名同学写给张文宏的信中找到了线索。其中一个女孩在信中写道：“你为什么不去读高中？你要离开达州吗？那我怎么找到你……你不走可以吗？”时间是2004年3月。
后来，张国昌又去了北京、上海、太原……在这些城市里，他“被一股力量推着，漫无目的地寻找”。如今，67岁的他已经没有精力出去寻找儿子了，他的悲痛和痛苦更是雪上加霜。总是失眠，经常睡着后就醒了。
今年11月10日下午，阳光略显泛白，达州铜川区滨河路上，不少老人围坐在一起喝茶、下棋、打牌。张国昌不喜欢这样的“噪音”。他在家练习拉二胡，乐谱变成了歌曲《阿爸阿妈》。说起失踪的独生子，他双臂撑在桌子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滚落……
张国昌在家练习二胡
神秘电话
张文宏离家后的几天里，张国昌并没有立即寻找。他以为儿子只是去玩游戏了，住在同学家，不想回来。他很生气，心想既然控制不了就放过他吧。
那是中考后的暑假。儿子复读了一年，成绩仍然不理想，只能上昂贵的私立学校。几天前，张国昌带着儿子参观了他打算就读的一所私立学校。我儿子不反对继续读书。
儿子离家几天后，张国昌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一个女孩试探性地问：叔叔，张文宏还想回家吗？张国昌并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他语气平静地告诉对方：“你回来就回来吧。”如果他不回来，他会去哪里？
张文宏失踪前的照片
随后，张国昌去上班，告诉同事“儿子又回来了”。他也表达了自己在教育孩子方面的无奈和苦恼。张国昌自1980年起在达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直至退休。他工作上进，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国内从医院到省级的各种奖项他还留着一堆。
女孩的电话让张国昌又安心了几天。他以为儿子真的只是去玩。直到半个月后，张国昌才开始慌了，然后他去打听儿子的同学，去学校打听，去派出所报案……
张国昌知道儿子贪玩，喜欢玩游戏，但此前他只离家一晚，第二天就主动下跪向儿子道歉并承认错误。
张文宏曾经就读的学校后门
随后，他去查看了儿子在离家前接到的“神秘电话”。这个号码来自儿子就读的达州一中附近的公用电话。没有人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随后他接到了女孩的电话。一个月后，当他回想起这件事时，他已经记不起那是哪一天或数字了。
张国昌四处打听，也没从儿子的同学那里找到任何线索。张文宏突然失踪，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张文宏的初中同学李庆英后来询问同学，也没有人表示事发当天曾约张文宏出去。在几个关系亲密的同学眼中，张文宏性格开朗，待人友善。除了和同学交往之外，他没有其他的圈子。
李庆英曾从张文宏母亲那里得知，张文宏外出时穿着拖鞋和衬衫。张国昌已经记不清自己穿的是什么衣服、鞋子了。他只记得儿子穿着黑色的“巴西裤”宽裤。出门时他什么也没带，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
离家出走后失踪
张国昌对“巴西裤”印象深刻，因为2004年8月，达州交警部门在当地报纸上发布了寻找尸体来源的公告。通知称，死者穿着巴西裤子，和他儿子离家时穿的裤子是同一条裤子。
当他去辨认尸体时，到了交警局，他的双腿已经被吓得无法爬楼梯了。交通事故死者的衣着和体格与他的儿子相似。他的脸很难辨认，但他的胡子更长。交警还告诉他，法医判定死者三十多岁。
张国昌后来在儿子的信中发现了他离家出走的线索。其中有两封李清影写的信。除了2004年3月12日问张文宏是否可以“走不走”外，她还在一个月前的一封信中建议，“别告诉我你读过这篇文章”。如果学期停止学习，我会生气的。”另一名张姓男生也在当年4月的一封信中写道，“听说你要离家出走？请告诉我……”同学后来告诉张国昌，张文宏曾说过想去广州。
函授期间，张文宏留级，继续读初三。李庆英随父亲回到四川广安读书，同学张某则回到巴中老家复读。在至今幸存的10多封信中，几位青少年讲述了自己的学业、日常琐事以及他们懵懂而纠结的爱情。
张文宏失踪前的照片
20年过去了，很多记忆都变得模糊。家住浙江的李庆英已经不记得张文宏曾向她提起过离家出走的事情。她甚至认不出照片中那个瘦小的男孩就是她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张合影是张文宏和另一名女孩在小巴上拍摄的。李庆英记得，周末几个同学聚在一起到离市区20公里的李庆英姑姑家玩。两人凑了每人2块钱，到姑姑家做饭吃饭。一路上他们都很开心。
另一位关系亲密的男孩叫倪，现在在成都打工。他仍然记得那次去另一个城镇的旅行。和李清影一样，他也记不起照片上那个女孩的名字。张文宏恢复学业时，已是同一所学校的高一新生，但两人仍经常在一起玩耍。张文宏失踪前几天，他们在巷子里玩街机游戏，于是他到派出所记录了这一事件。
父亲的遗憾
二十年过去了，达州城区面积几度扩大，但只有老城区的布局没有改变。只是道路变得更加整洁干净，大北街变成了步行街，滨江路依旧热闹，只是狗市场已经凋零，现在只剩下一家宠物店了。
张国昌还记得儿子童年的一切。他说儿子小时候很可爱，也很聪明。两岁时，他在街上迷路了。他记得父亲的名字和工作的医院，被好心人带了回来。
由于夫妻俩都要工作，儿子刚一岁多就被送到托儿所。当他去托儿所时，儿子总是缠着父亲把他抱走。张国昌刻意培养儿子独立，想让儿子自己走路。当儿子不想去托儿所时，张国昌告诉他，上学时要“自觉”。儿子不明白他的意思，第二天他问父亲：“你今天为什么不治疗我的脚？”
张国昌和妻子
在这个三口之家，母亲十分溺爱儿子，而父亲则尤为严厉。张国昌说，通过读书从巴中大山走出来的人生经历让他坚信一定要教育儿子好好读书，但儿子似乎对读书越来越没有兴趣。
他想培养孩子良好的习惯。他会责骂儿子不叠被子、不乱扔鞋子。年纪大了，他就偷偷去玩游戏。他把儿子从游戏厅抱了出来，用手打孩子的屁股。更让他生气的是，儿子曾经偷偷改过卷子上的分数……
进入初中后，张国昌再也没有打过儿子，但儿子却与父母越来越疏远。他不和大人说话，不和父母一起出去，放学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初三的时候，爷爷去世后，他不愿意和父母一起回老家。父母走后，他约了一些同学在家玩了一晚上。
现在想起来，张国昌感到非常遗憾。他认为，正是因为自己对儿子太严厉，儿子才变得叛逆，决定离家出走。读完儿子的信，他窥见了儿子的心。他说，当时他一直不理解儿子，也不知道如何教育儿子。最终却适得其反。
儿子二十年没有消息，张国昌承担了多种可能性。但他认为，儿子只是有问题没有解决，或者是生活不如意，不好意思回家。他表示，如果有机会，他想真诚地向儿子说声对不起，并请求儿子原谅他。
寻找和等待
20年来，张国昌走遍了很多地方寻找儿子。北京、上海、广州、杭州……在这些城市里，他奔波在建筑工地、繁忙的街道上，寻找儿子的踪迹。
2014年11月，他在上海虹桥机场迷路，好心的工作人员把他带到地铁口。地铁站里挤满了人。他不知道如何电子购票，也找不到工作人员。最后他只好从一个洞里爬过去，但他的背包被卡住了，他无法动弹。他只能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才进去。在上海找地铁三天了，他看地图，还没有离开上海的一个小角落。在酒店坐了许久，他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了家。
2008年，张国昌梦见儿子在四川蓬溪县。这是一个陌生的地名。他只是在地图上找到了它。他去蓬溪县找了一个星期。此前，他看到有关山西黑砖窑的新闻，便乘坐连夜火车前往太原寻找……
如今，67岁的张国昌已经没有精力出去寻找儿子了，但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却更加严重。他经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总是在半夜醒来。他无法向妻子诉说这样的悲痛。儿子离家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妻子的希望。
学校毕业后，张国昌在达州工作定居，生活了40多年。这座城市对他来说是那么熟悉，却又蕴含着他说不出的悲伤。 20世纪90年代，他曾有机会调到巴中工作，但填写完申请材料后他放弃了。车水马龙的滨河路上，他喃喃自语，或许等他去巴中上班，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现在我还住在老城区，高层电梯公寓的顶楼。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儿子曾经就读的达州一中。张国昌常常不敢看。步行到学校只需要10多分钟，但他已经有10多年不敢在学校周围走动了。
张国昌不敢经过儿子就读的学校
一名17岁男孩神秘失踪，给家人和朋友留下无尽的思念。李庆英记得当时张文宏暗恋一个女孩，她陪着他走了几条街买礼物。她还记得，张文宏曾经花20块钱买了一张大贺卡，送给了女孩。
不久前，李清影梦见张文宏自己回来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微笑着。
十年前，张国昌听说表弟的孩子在他十七、十八岁的时候就南下打工了。他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消息。 10多年后，他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到了家乡。他多么希望儿子有一天能像这样突然回来，或者突然接到儿子的电话。
红星新闻记者 杨凌 张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