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劳拉·卢默(Laura Loomer)?”
今年夏天刚开始,好像所有国际传播机构都在报道那位知名的MAGA网络名人如何让好几位美国国家安全界的要员离开职位的离奇故事。
《纽约时报》在卢默近期的报道开头详细梳理了事情经过:三月期间,卢默在某个社交平台上发布信息,直接指出了几位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对特朗普的忠诚度问题;紧接着,特朗普就通过电话邀请她前往总统办公室;到了四月二日,卢默准时来到白宫西翼的办公桌前,她把一个装满文件的文件夹放在膝盖上,向特朗普汇报了关于首席副国家安全顾问黄之瀚的审查情况,同时指出了包括国家安全顾问迈克尔·沃尔兹在内的十多名国家安全委员会成员的问题。发言结束后,特朗普立刻冲沃尔兹喊叫说要辞退所有人,又当着卢默女士的面和她握手告别。随后,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蒂莫西・霍等六位成员遭到革职,华尔兹和黄之瀚也在五月被清除出局。
卢默是跟特朗普关系很铁的知名网红,他当然不是头一回这么引人注目了。
最近一次在聚光灯下关注她,还是在去年夏天的尾声,那并不算很久远。她作为经常散布关于“9·11”恐袭是“内部作案”的阴谋论的人,竟然被邀请和特朗普一同参加相关纪念仪式,而且他们刚刚乘坐专机前往费城参与竞选辩论——站在专机舷梯最顶端,她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成为各大政治新闻报道的焦点。
2024年9月10日,劳拉・卢默来到美国费城国际机场,她当时身处当地。
多家新闻渠道透露,卢默掌握特朗普的个人联系方式,曾伴随他出行数次,频繁出席其公开讲话场合;此外,她部分内容劲爆的网帖,似乎总能透露出特朗普后续行动的端倪,这一点在费城事件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卢默关于海地移民盗食美国宠物内容的指控发出数小时后,特朗普便在电视辩论中抛出了几乎相同的令人困惑言论。
卢默一次比一次夸张的逾矩言行也总被媒体一起翻出来示众。长期以来,伊斯兰被当作一种祸害,拜登被指控策划了针对特朗普的阴谋,德桑蒂斯被指责利用妻子的病痛来博取同情,有人冲进佩洛西的住所,对移民政策发起攻击,并且讽刺说如果哈里斯当选,白宫会充满印度味道,她的演讲需要借助呼叫中心,美国民众的意见只能通过客户满意度电话调查来表达。
左翼媒体特别关注卢默和特朗普支持者之间的激烈争论,例如报道“几乎从不批评右翼阴谋论”的众议员玛乔丽·泰勒·格林与卢默的社交平台交锋,或是引用参议员汤姆·蒂利斯对她的尖锐批评:“总是散布令人反感的言论来挑拨共和党人”,这些报道既可庆祝MAGA派系内斗,也能强调卢默如此不循常规、胆大妄为,“简直让右翼共和党人难以接受”。
先前哈里斯涉及种族的笑话引发了轩然大波,特朗普声称只是因为卢默是个无拘无束的人,然而《华盛顿邮报》根据匿名消息透露,他从此不再经常让卢默同行,有关她加入竞选队伍的传闻也渐渐平息了。
那么又该如何说明卢默在国安会议上的重新露面?媒体界的说法十分常见。一些人认为她凭借为特朗普提供建议的优势而受到重用,许多评论自然而然地称她为特朗普的“重要助手”“坚定支持者”,至于那些同样以直言不讳著称的同行们,更是毫不顾忌地影射她与特朗普存在“密切联系”。
为什么是劳拉·卢默?
一些研究者在探讨学界对美国保守派文化关注不足的问题时提到,除了极少数情况,保守派右翼文化及其参与者通常不被纳入严肃学术讨论,所以当他们在选举、立法等核心地带获得成功时,许多学者不仅对此一无所知,也无法阐明其成功的原因。
美国媒体同样受困于此。他们通常忽略卢默这类人,等其政治炸弹引爆时,只能着重描述其出格举动,或者搬出“私人交情”的老话,至于那些“背后议论”之类的精巧说法,虽然看似尖锐地讽刺了新“统治者”的“亲信干预”,却不仅没说清卢默向权力中心暗中活动的根本动机,反而暴露了体制内媒体在特朗普被逐出白宫新闻中心后的沮丧与不甘。
事实上,劳拉·卢默并非笔者先前文章剖析的那种完全依赖网络,并借助女性角色散布思想观念的保守派网络名人(参考《“传统家庭主妇”还是“仇视姐妹”:西方激进保守派的网络推广》),也不是以独立“自媒体”的身份,单枪匹马进入特朗普注意范围的“独行侠”。
卢默若需归类,那么老牌保守派周刊《旁观者》称其为“最臭名昭著的政治狗仔”更为恰当,这能揭示其风格与影响力的根源,即她背后那个深远且广阔的右翼媒介环境——该环境里,传统与现代媒体相互依存,政治与娱乐、新闻及营销紧密交织在一起。
换句话说,劳拉·卢默本质上是个承袭了传统媒体特质的人,她经历了整个右翼环境的起落,也反映了这个领域的发展变化。
劳拉·卢默现年32岁,在美墨边境的亚利桑那州图森市长大成人,11岁时父母关系破裂,此后由父亲独自承担起抚养责任,她的两个弟弟之中,有一个存在严重的行为问题,并且会向家人实施暴力行为。卢默坦言,每晚陪伴父亲观看福克斯新闻报道是他当时独享的安宁时光,所以他把福克斯频道的主播肖恩·汉尼提和比尔·奥雷利当作知己,另外他还对那些采用隐藏镜头的真人秀节目特别感兴趣,比如专门揭穿名人恶行的《整人秀》,致力于打击儿童性侵者的《猎捕掠食者》,以及专门曝光伴侣不忠行为的《骗子》。
卢默的起伏发展阶段,正好与福克斯的鼎盛时期重合。2002年,福克斯击败CNN之后,它的收视份额持续增长,到2016年底,其全天收视率已经超越了CNN和MSNBC两者的总和。该保守派媒体旗舰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主要是因为它沿袭了拉什·林堡等老保守派意见领袖的“愤怒广播”手法,这种手法包括歪曲事实、挑拣信息、编造受害者妄想式阴谋说,从而能够源源不断地获取情绪支持。汉尼提和奥雷利可以说是林堡模式的极致代表,前者作品《福克斯与朋友》曾是特朗普每日必读的资讯,后者长期领跑福克斯台主持薪酬榜,即便因卷入多项性侵指控而被解职,依然能在右翼媒体新平台Newsmax上继续发挥作用。
假如说福克斯为卢默展示了怎样借助激烈情绪影响政治,那么“审判秀”早已为她设定了把窥探行为伪装成揭露“政治阴谋”的“深度报道”模式。
卢默正在迈阿密巴里大学学习广播新闻专业,同时他担任该校共和党校园的负责人,这一情况被右翼视频网站“真相计划”的创始人詹姆斯·奥基夫知晓,对方因此对他产生了兴趣。《滚石》杂志曾经这样评论这家以秘密拍摄为特色的右翼媒体,早在特朗普提出要清除腐败和利益集团之前,该媒体就一直在持续揭露那些阴暗角落的腐败行为。这个媒体显然是进行揭露性报道的合适场所。她刚加入不久,就潜入到“黑命攸关”的集会现场,成功捕捉到了参与者对某些民权活动家的不当言论,这一行为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
她后来供职于Rebel News、InfoWars等极右翼媒体机构,并且与加文·麦克尼斯、亚历克斯·琼斯等极右翼名人多次合作,手段也愈发高明。2017年,卢默在某个知名演讲场合大声疾呼要停止针对右翼人士的暴力行为,因此获得了汉尼提节目组的邀请,她的知名度因此大幅增长。
不过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卢默就遭遇了双重打击,她不仅因为向“奥兰多枪击案”凶手的亲属追问“穆斯林”相关事宜而被吊销了媒体从业资格,还因为不断抨击美国的第一位穆斯林国会议员导致自己的推特账号被封禁,即使她随后采取了将自己锁在推特公司办公楼的抗议行动,最终也没有能够改变这个结果。到2019年,卢默遭到所有主流平台排斥,就连Uber、Lyft这些出行服务也封了她账号,因此她2021年出版的自传就以这个名字为题:《我怎样成为受禁令影响最严重的女性》。
卢默失去发声渠道的起因,是那些曾因被指责协助特朗普赢得2016年选举而饱受争议的主流社交网络,在民众的强烈反对下开始大规模打击右翼的所谓“仇恨言论”账号。因此,一些由右翼资本创建的替代性网络平台成为了他们的避风港,其中由科技界右翼代表人物彼得·蒂尔提供资金支持的视频网站Rumble,就帮助卢默维持了其粉丝群体,实现了收入增长,并保证了其媒体事业的持续运营。
卢默能够重新出现,也得益于右翼环境的整体更新。2022年,马斯克出人意料地买下了推特,随后卢默和许多极右翼账号被一同恢复了使用权限。
二零二三年,卢默在德桑蒂斯参加的党内集会引发混乱后,才接到那位最支持他的总统首次来电。不过,与她的右翼伙伴们相比,这份关心显得有些冷淡。
老东家“真相计划”早在2013年就接受了特朗普关于奥巴马出生地的事务咨询请求,并且就在特朗普联系卢默的几天之前,刚刚通过辉瑞高管疑似承认故意变异新冠病毒的“暗访视频”,显著加强了右翼反疫苗活动;前同事加文·麦克尼斯创立的“骄傲男孩”组织早在2021年就发动了否定特朗普败选的“国会山动乱”,而长期传播“9·11阴谋论”的亚历克斯·琼斯,也在2016年时就为特朗普放大希拉里“披萨门”事件出了力。2024年选举来临之际,特朗普的班底在费城组建了一个“社交网络作战组”。该小组由18名保守派网络名人构成,他们总共拥有5000万粉丝。在辩论前几天,卢默就和这个作战组的网络名人一起,发布了一篇关于“移民吃宠物”的帖子。
由此可以明白,今年早些时候白宫接待博主、播客等网络意见领袖时,卢默为何没能入选白宫新闻秘书负责的“新媒体”人员名单;同样在2020年特朗普首个任期里,她也没接到白宫举办的“社交媒体峰会”的邀请函。
卢默通过个人节目表明立场,他澄清自己并未为特朗普总统效力,也未曾从其那里获得薪酬,并且他并未在白宫任职。
“loomered”之后
在最近引起人员变动的一篇帖子中,卢默特别标注了“Loomered”标识,这个标签是她和特朗普惯用的方式,用来提醒那些可能面临卢默评判,工作或声誉将受影响的名人。史蒂夫·班农高度评价卢默具备强大的“Loomered”威慑力,称其为舆论领域的真正好手,其风格带有罗伊·科恩般的凌厉,罗伊·科恩是位以粗野和好斗著称的律师,数十年前曾协助特朗普在纽约打下基础。
卢默把“Loomered”当作自己经营多年的个人品牌,她管理着个人网站loomered.com,在Rumble上创办了播客“Loomer Unleashed”;为了改善经济状况,她还设立了咨询公司“Loomered Strategies”。
“我正处于转变期”,在回答《纽约时报》的提问时她表示,“我从事新闻工作,同时也会投入大量时间从事咨询业务,包括对竞争对手进行分析,对高层管理人员进行背景调查,以及处理游说相关事务。”卢默还谈到,自己“每天至少要使用手机14个小时,用来浏览X,查看数百条信息,接听电话,并且撰写长篇内容”。
所以,这样的卢默凭什么不能向白宫内张望?
在以网络名人影响民意的执政思路中,美国政府现届成员里,专业行政人员与公众意见引导者的身份区分越来越不明显。核心圈子与顾问团队充斥着卢默的同类:福克斯新闻的两名主播出任国防部长和交通部长;卫生部长小罗伯特·肯尼迪既是统领众多反疫苗博主,又是“让美国再次健康”运动的网络领军人物;TikTok名人约翰·麦克恩蒂负责建立被称为“右翼版领英”的总统人才库;FBI副局长丹·邦吉诺同时也是拥有超过三百万听众的知名播客主;7月,MAGA“阿尔法”网红亚当斯被指派为马来西亚大使。
尤为突出的是,即便右翼阵营自身也对白宫新闻发布会被称作“阿谀奉承的聚会”表示不满,卢默至少还维持着“反对派”的形象。今年五月,她因“反伊斯兰情绪”对政府接收卡塔尔提供的飞机礼物表示质疑,称其为“西装革履的圣战分子赠送的四十亿美元‘馈赠’”,这一立场自然让特朗普感到不悦。卢默很多时候朝内开枪并不能解决问题,例如她指责卫生部长小肯尼迪及其副手存在严重问题,又或者把“爱泼斯坦内战”的责任归咎于司法部长帕姆·邦迪,这些做法目前看来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
但无论如何,卢默大抵对现状是满意的。
她经历过青春期时因穿不上流行服饰而暗自神伤的时光,如今已成功减轻数十斤体重,并且戒除了曾经用来缓解情绪困扰的毒品。现在她能够与全球最有影响力的富豪政要直接对话,全世界都在关注她的言行举止,试图从中解读出MAGA运动、特朗普本人以及美国的最新发展趋势。
在华盛顿一家闻名遐迩且人满为患的牛排馆内,卢默和共和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亲切攀谈,彼此问候十分热烈,白宫副幕僚长詹姆斯·布莱尔随后来到她的座位,与她拥抱告别。她此刻正和律师共商,准备对HBO《彪马实时秀》提起诽谤诉讼,目的是指控节目主持人比尔·马厄在播出的内容中影射她与特朗普存在不正当交往。
卢默表示这种现象很常见,是典型的“憎恨女性”表现,她尤其不希望用这个偏激的词汇,这或许是她难得的困扰,不过,除了上世纪左翼平权运动留下的东西,她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工具来应对。
同心 (上海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